全唐文/卷0789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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劉蛻
蛻字復愚,自號文泉子。長沙和人。大中時擢進士。累遷右拾遺中書舍人。忤宰相令狐,出為華陰令。終商州刺史。
臣伏見今月十五日敕,除長安縣尉集賢校理令狐滈充左拾遺者,滈頃籍父威,不修子道,幹權黷貨,有口皆知。據其輿論之所谘嗟,宜於霜憲之所破碎。豈可令捧近日月,飛翔雲天。此則有罪而反榮,是乃無辜而可警也。伏惟陛下以獻文繼代,孝德承祧,臨天下以至明,示天下以至信,有善必勸,有惡必懲,分別昭彰,使人不惑也。今滈為諫官,是惡人得位,善人必疑矣。陛下何以執信行令,使萬方從化乎?滈麻衣如雪,幹弄末光。穿緣穴鼠之墉,以欺其父。出入吞舟之網,不畏於人。至於朝廷命官,公然請托。不封殿最,無取賢愚,但擁富貲,即為高第。遂使堯官三載,黜陟有係於金錢。孔教四科,取舍或由於聲色。且令狐進用李琢,首亂南方,贓罪流聞,遠近昭著,使天下兵戈徵斂,未有已時,而南安舉城,化為凝血矣,陛下每臨朝聽政,語及南安事,或至掩泣,未嚐離心,上欲收複土疆,次欲誡勵臣下,琢頃以典郡贓穢,廷臣曾有論封,令狐比竟用之,由滈有納賄故也。李琢之罪,既正刑書,則舉以致戎者,是誰之故,此乃目前可驗,天下皆知。臣豈苟緣愛憎,妄有論列!滈為人子,陷父為惡,豈堪鳴玉曳組,為陛下諫臣乎?陛下必欲推寧僭之恩,以寵於滈,豈不念南方赤子,流離死亡?豈不念州郡徵斂,生人受弊?豈不念蔡襲酷沒?豈不念國計空虛?凡此數條,盡滈之由也。臣頃事先朝,任太常博士,以滈專恣威福,勢傾朝廷,大中十三年五月二十三日,已進密疏,直啟九重。先帝且務苞含,微臣亦蒙全宥。幸得要領,獲事聖朝。臣今若顧惜微疆,寢而不奏,是臣不以事先帝之心事陛下也。生則罪重,死有餘辜。但獲上聞聖聰,一悟睿旨。雖當鼎鑊,亦所甘心。伏望改授滈一官,以息群議。
複何事哉!弓矢乎制敵之事,今為導衛羽儀;金革乎勇眾之器,今為節奏和聲。射宮蓬蒿,幽燕少年,恥蹈其下。文之用莫過乎當時,文之人莫過乎閣下。複何事哉!漢既治世,《詩》《書》《禮》《樂》,皆已逸墜。求亡書者,《冬官》《考工》,開千金之購;議帝制者,進退讚拜。定茅蕝之中。而今河洛塚壁,圖簡編修,登降俯仰,不倒步序。便蕃之儀,莫過乎當時;優遊之學,莫過乎閣下。複何事哉!材力既以相譽,忠正得以相扶。及秦世為之妖言,東漢為之黨禁。公道畏忌,相顧而野死。今布衣匹夫,得歌王公大人之盛德;先進達生,得薦布衣匹夫之事業。唯其公當,舉之不以為疑,扶之不以為黨。無私之道,莫過乎當時;舉能之心,莫過乎閣下。嗚呼!苟有其時,而無其人,雖有舉能之心,斯為閣下惜。有其人,有其時,而閣下苟留屬念,斯為來世吊。蛻生二十餘年,已過當時之盛,棲遲困辱者,未遇當時之人。書成而嚐樂乎其時,出車滿於道路。而才高於蛻,忌蛻侵己;才下於蛻,畏悅擅名。是以深知之者不得終其朝,欲振之者又自無其力也。謂其書空為來世吊,已矣乎!不意得與閣下不為異世,同乎文字,所謂當時之人,斯非閣下者乎!則其人未死,能口能言,手能書,閣下見之,複用何禮以接之?既接之,複用何詞以譽之?譽之得盡其才,接之得盡其禮,斯人也,讀書業文,得有知己,居窮守道,死且不朽。複何事哉!
蛻嚐感近世知已隳離,交道沈廢,不忍終日疚之於心,思出其門閭,上謁於公卿。水行吳楚之城,陸走商周之甸。旁聽天下,歲晚而歸,卒無所遇。是十六國之故墟,四瀆之隅落,未足為大也,卒不能副蛻也區區之望,況有一言解相印,一見爵上卿者乎?斯不無人,晚乃遇之。不自紹介之口,不因媒屬之勢。纓綏車佩,下入蓬蒿,一言而膠附不離,有憂其終始出處之事者。況蛻之遇執事於南康也,其來六月而餘,無不得日奉論議。欲變陰穀為生植之地,起死人為奔走之夫。返覆逾時,將止複動。雖人有昆弟親戚之愛,哭其死,憂其病,榮其達,則或過於執事之心。至於誘掖殷勤,不遽以違命見絕者,則昆弟親戚相強,一不相從,則終身不複意之。蛻前日來求人為知己交道之心,一旦得遇昆弟親戚之愛,又自思之,而夫人之身,宜如何以報謝。將報謝,複與執事何所補哉?然有意益厚違命固難者,則不敢書,具式托之於韓繁秀才。風雪滿硯,不獲多書。
天下固有良時既去,而悲歌歎泣之不同,故當時則歎,已去而泣,過時而歌。然君子居其位,則恥聞之,不在其位,則恥不能言之。其為士君子之心,不忍聞之,與聞之而不忍棄之,則一也。夫思慮可以精安危,步驟可以負戈殳。強勁莊勇,持久有守,臨事不亂,然而良時不與,斯不得不歎。既而信不見任,知不見謀,周遊而晚歸,風雨相半,苦其精力,良時不集,而畏事之不成,斯不得不泣。及其田園已暮,始反鄉裏,白頭無成,或反自疑,斯不得不歌。是其為人,皆有憂天下而欲用其道者也,不私其身之安佚而休者也。既不私其身,則公於悲歌者歎泣者也,而是人豈以富貴而後天下之心哉!蛻也歌之則已太蚤,泣之則不得不豫計,歎之則正當其時,而君子未聞。雖然,閣下及其少壯而用之,無使後時泣歌,恥累君子,幸甚!《太元》曰:當時則貴,已用則賤。其不可後也已矣。況當今岩無人矣,溪無人矣,佐王活人之術,一皆以文學進。苟文學進而君子不動心,則蛻也不知其所以得罪。
所謂大丈夫,豈天使為之哉!以其進為天下利,退有百世名,顯為諸侯師,默成萬世法而已。為退默者為避人,得時而退默者為自進。為進顯者為必行,不得時而進者為失誌。是以雄才盛德,不可以不兼其時。故無其時,不可行也;有其時而誌未達,又不可行也;誌達而未信於天下,又不可行也。上位之人有不可,故下位之人有逾垣塞牖而遁者,又豈惟退默而已矣。方今天下百姓不敢爭步畝,四夷不敢犯守陲。自元和已後,國家不傷一夫,不亡一矢。雖有豎子弄兵,曾無根穿皮蠹之患,尋己伏誅。然而閣下不謂無其時乎?昔雍邱不能以才達,求討吳蜀以自試;班超不能守其家儒,然後得官校尉。夫文家之不遇清世,不免操弓矢而擐甲胄也。今則仕由文學著,官自甭顯尊,閣下不謂誌未達乎?夫南海實筦榷之地,有金珠貝甲修牙文犀之貨,非茂德廉名,國家嚐重其人。閣下不謂未信於天下乎?當其時,士亦故不以天下之廣居自隘其身,不以天下之道自負。以不知己故,賂媒請介,則不忍為。守革待介,或有所自棄,故退默者不得不自進矣。閣下以為時乎未可也。嗚呼!蛻之生於今二十四年,雖天有南,無可置其門;雖天有東,不得開其序。伏臘不足於糗糧,冬夏常苦於皸濕。然而因時著書滿十卷,自謂不有得於今,必有得於後;不有得於人,必有得於鬼神。今則力疲而天下笑,日暮而郵舍閉。今閣下進為天下利,而又顯為諸侯師之時,柰何得為逾垣塞牖之蛻乎?故先自棄,南向再拜,不勝懇懇。窮泰有時,未可知也。謹貢舊投刺書一卷,以其最近於情;雜歌詩共二卷,以其頗有逸事。伏惟周賜觀覽,無憚僇笑。
男子生而射四方,所以有四方之志。故懷其道不可以退已,非其人又不可以動心。今蛻也伏念仁人在位,野無君子,不敢隱忍自置。削簡授仆,夫堂上猶遠,況千里之悠悠哉!亦將天未甚棄,果遇閣下,響不私岸穀,與高下為應,不戮其使,得復廬下,而又重幣厚辭,素未嘗遇知者。嘗為齊桓公之明,活俘而相;晏平仲之賢,贖隸而友。夫俘未至而鮑子先言之,桓雖智不逮,安得勿相;隸未言而晏子已見其色,雖智不逮,安得勿友;豈如左右無先言之人,閣下未見蛻之色,而與之歎息乎?與之教道乎?然後心因閤下而動,己為閣下而知,不復遺恨,幸甚幸甚!雖然,敢不再拜以謝知己,而自道其所得罪。
蛻早不量己,嘗欲與其道,以死生樂之。自以得其位,即欲立殊節於君友;不得其位,即欲垂長幅於後世。然而以為身屈則道不勝,語卑則道不明。以其喧嘩,不敢安己。矜道也,不敢矜於口也。伏惟閣下以忘道而圖己,孰若道勝而已勞乎?從俗而飽其親,孰若道在有君子而後顯其親乎?閣下不以行已失態,天命拙塞,乃復書問曰:「恃才傲物歟?論議險直歟?」儕伍擠毀歟,夫承貴仕之後,身尊而食足,然踞辱卒吏,猶有陷人於急。況蛻近世無九品之官,可以藉聲勢,而又當時無綿絡之舊,無一簞之食。設有乘人之氣,而窮賤奪其氣矣,何能為也?使蛻一旦為病狂妄人而行之,俄而自成怪笑,不止人之怪笑也。然則希權門以媚嬖媵,隨眾口以讚曲私,瞻視行坐,傾身預起,則信乎對南面如濠壁之相峙也。如此豈曰恃才傲物乎?險直之在己,不得其人而盡言之,則有殺身磔屍之禍,得其人而盡言之,則有忠義諒正之名。使蛻前不得其人而言之,則身死已久,得其人而言之,則安得困而至此。故豈曾論議險直乎?
蛻伏以冠衣不完潔,趨拜未識威儀,又伏念春秋時四人受縣而後見魏子,則古之人之見也,其不在受恩之後乎?謹重遣前使,以謝殊遇,以結後計。蛻再拜。
今日街東見詔書以執事拜右拾遺。朝廷之意將有在,擇能言者而使之言哉!雖執事材氣壯健,它日無不乘之,若驟以地遷邪,未嚐有也。故蛻謂朝廷之意將有在也。魯欲用樂正子為政,孟子聞之,喜而不寐。仆不止為執事,且為天下不寐也。丞相致主上複貞觀之業自此。敢伺察者,必得伺察;敏口舌者,必得口舌。舊所嫌忌出棄者,稍稍引用。蛻幸未老一二年得見朝廷治平,著歌謠為訓詁也。然人世幾何,時不可遭。伏惟執事飲食起居,無忘丞相意。
臨其事,不能苟有待,而先自請者,閣下以為難乎?讚功論美近乎諂,餙詞言已近乎私,低陋摧伏近乎鼠竊,廣博張引近乎不敬。鉤深簡尚則畏不能動乎人,偕儷相比又畏取笑乎後。情誌激切謂之躁,詞語連綿謂之黷。夫臨其事而自言者,其難如此也。然不有聽者之明,言者無病,則固當背惶踖踧,俟乎知者而自知也,用者而自用也。安得持一言們已難之時者哉!然或不得已而言之者,亦將自言而已矣,又豈敢因其時而遽言大體哉。蛻少時,不知小人通生有自可之事。樹之為梔茜,種之為穀粟。賈於市,釣於江。亦以老也。無何,羅絡舊簡,附會時律,懷筆啟於縉紳家,十二三年矣。謂丱而習之,齕而成基,壯而曆級乘時,無難梗寒苦之疲。今者欲三十歲矣,所望不過抱關輸力,求粟養親而已。何者?家在九曲之南,去長安近四千裏。膝下無怡怡之助,四海無強大之親。日行六十裏,用半歲為往來程,歲須三月侍親左右,又留二月為乞假衣食於道路。是一歲之中,獨留一月在長安。王侯聽尊,媒妁聲深。況有疾病寒暑風雨之不可期者雜處一歲之中哉。是風雨生白髮,田園變荒蕪。求抱關養親,亦不可期也。及今年冬,見乙酉詔書,用閣下以古道正時文,以平律校郡士,懷才負藝者踴躍至公。蛻也不度入春明門,請與八百之列,負階待試。嗚呼!蛻也材不良,命甚奇。時來而功不成,事修而名不副,將三十年矣。今而後閤下進之,蛻亦得以至公進,;閣下退之,蛻亦得以至公退。進退者由閤下也,未可知也。幹瀆尊嚴,敢忘僇辱,情或須露,豈曰圖私。不然,則蛻也豈敢?蛻再拜。
蛻性甚冥頑,識不及高。嚐以當今由文學求用,遲其顯遇,在執事未知如何?蛻輒自愛而庶幾不惑也。故進不暇視地,食不及卒哺,起居不忘於文,窮泰不忘於文。雖分不出畛,實愛且專也。執事以為愛乎未也?蛻為人子二十二年,唯初七年持瓦石為俎豆戲,其餘卒不離前之誌也。執事以為專乎未也?伏念方今人人自謂力然沛若有餘,今日以執事如重星輪月,爭下堂而觀之,畏已後耳。宜乎人之心適在往越而使去,有人正從越來,執車而問於路,執事以為可教與否?如曰吾幸知其徑途,安得勿教,則執事正可以其手呼而指畫也。果遇他人,以其有往而猶不逆,則蛻雲所愛而專者,有謁執事之餘勇也深。如此而已。可則道合而服從,不可則道異而更學。
蛻早懷忿懥,常有所欲言,而卒不得發。今雖蠱惑病妄,猶將自複其意,況逢足下以中正許身,以仁義自任者乎!伏以釋氏之疾生民也,比虞禹時,曷嚐在洪水下;比湯與武王時,曷嚐在夏政商王下;比孔子孟軻時,曷嚐在禮崩樂壞楊墨邪道下。然而聖主賢臣,欲利民而務除民害,如此其勤也。今釋氏夷其體而外其身,反天維而亂中正。自晉以來,相率詭怪而往之,半天下而化其衣冠。苟未往者,不其欺亦不資其生矣。聖人之教,棄不相守者,幾數百年。唐初有天下,以為刑政禁,民乘間作詐偽以欺,刑政果所不能公禁之也。故浸護其事,以愚其民,為殃罪疾苦,隨所作詐偽而及諸身也。是欲教化固天下之心,以助行政教化之一道耳。今天子聰明,以為中正衣冠之所棄,則刑政教化亦無所取。故絕其法,不使汙中土。未半年,父母得隸子,夫婦有家室,是以複出一天下也。仆故謂其功業出禹、湯、武、王、孔子、孟軻之上,萬萬不類。然而洪水開則有《禹貢》,商、周平亂則有誥、誓,孔子、孟軻則至今歌誦之。足下以文用於時,為百家所托善惡焉。其不為則已,若為之,斯其時也勿疑。夫立言者,不唯能言,亦欲言得其時。得其時不汙,若奚斯史克者也。無其時,雖多述前事,猶有譏焉。仆早傳古學,身處草野,知其時而無位敢言。又竊見足下未有其意。故以移雲。
漢武帝聞《子虛賦》,初恨不與相如同時,既而複喜其人之在世也。若然者,居蓬蒿而名聞於天子,富貴固不足疑其來,爵土固不足畏其大。今按其本傳雲,官則止於使者,居家初則甚貧。嗚呼!有才如相如,有好才如武帝,然而不達者,蛻知之矣。於時武帝以四境為心,中國耗弱,爵土酬於謀臣,金帛竭於戰士。雖念一篇之《子虛》,固不能減十夫之口食宜矣。蛻也生值當時,天下無事,以文爭勝,得居第一。獨蛻居有甚困,白身三十,過於相如者,蓋無人先聞《子虛》於天子,今又不然,使有聞之於今藩翰大臣,則其人自不廢棄老死者也。嗚呼!時異矣,事古矣。相如之時,雖遇天子,不能致富貴。於今之時,遇藩翰大臣,則足以敘材用。伏惟執事以文學顯,用士之得失,無不經於心。謂小子之言何如哉?
太原王生嚐移耆老書,以江陵故楚也,子胥親逐其君臣,夷其墳墓,且楚人之所宜怨也,而江陵反為之廟,世享其仇,謂耆老而忘其君父也。吾以為不然。楚人之性慓悍,大能複其仇讎。其後自懷王入武關,楚人怨秦,不忘幹戈。況其人之性,能忘胥之所以破其國家而事之乎?且今江陵之人,牽牛羊而祀其廟者,將祈年穀而獲凶荒,禱疾病而得死亡者乎?如厚其餼而虛其報,則江陵知胥之不可祠而不祀矣。若果祈年穀而得豐穰,禱疾病而獲康強,有其餼而尋其報,則破人之國而居其土,辱人之君而受其饗,遇一食而自忘楚人之殺其父兄,則胥自為無勇也,何獨江陵之人而忘習仇乎?吾以為其廟申包胥之廟也,包胥有複楚之功。年代浸遠,楚人以子胥嚐封諸申,故不謂包胥耳。不然,則子胥何為饗人之食,而江陵何為事仇人之神乎?耆老得書,速易其版曰申胥之廟,無使人神皆愧耳。
昨日送貢士堂上,得觀大禮之器,見籩豆破折,尊盂穿漏,生徒倦怠,不稱其服,賓主向背,不習其容。嗚呼!天下所以知尊君敬長,小所以事大者,抑非其道乎。天下之用其道,不過於一日,尚猶偷惰如此,況天下尊君敬長,能終日者乎?是以朝廷時誅不順,鄰裏日起紛爭,固當然也。夫布衣匹夫,始則用其道自達,故化耕稼而王侯,化陶漁為公卿,其變化不測若此。然而一旦居上位,既不預興信件拜揖之事,尚不能素嚴有司,時閱其威儀乎?嗚呼!則蛻謂王公大人耆老衰罷,固當然也。然而有擎跽稽首於髡褐之前,畏敬戒慎,有終日不敢嗜酒殽,不敢近妾婦者。其於誣惑之道,尚能去其情,自化之術,則不能一日勤其容。唯王公大人無慚髡褐乎?髡褐尚能自大其法,王公大人反以其道信之乎?即其奉髡褐能速化其耕稼陶漁者,則髡褐者可以有土地而制王公大人矣。是不知升乎科者不由夷狄言,遷乎資者不由髡褐授,昭昭然柰何哉!抑不知孔子之道如商君乎,以其法自敝也。伏惟閣下務速有司,按諸禮圖,修其器服,戒將事而隳者,時訓習之,毋使每歲臨事而隳其容。幸甚幸甚!蛻再拜。
於西華主之降也,其三月辛卯,夜未半,埜水入廬,漬壞簡筴。既明日,燎其書,有不可玩其辭者。噫!當初不能自明其書十五年矣。今水之來寇,餘命也已矣。故自褐衣以來,辛卯以前,收其微詞屬意古今上下之間者,為外內篇焉。複收其怨抑頌記嬰於仁義者,雜糧諸篇焉。物不可以終雜,故離為十卷。離則名之不絕,故授之以為文泉。泉之時義大矣哉!蓋覃以九流之文旨配以不竭之義曰泉。崖穀結珠璣,昧則將救之;雲雷亢粢盛,乾則將救之。予豈垂之空文哉!自辛卯迄甲午,覆研於襄陽之野。
不得時者之言太古也,無為而人化其禁畏也,以使待令而從之也。夫既為之君,又為之師,以受令而教其供也,畏生而自禁,畏令而後從,則是不待君令而為太古時人也。既君令之不立,與人且猶不辨,孰能得人心而化其無為哉。夫天下之服一人也,必其有所相須,果身服歟?自化也已。果心服歟?而心無為也已。誰為太古之人也,而勤何居焉?夫庖犧氏之用契書也,始代結繩,則太古之政,安用契無為之心,太古之家,安用契無為之信。果使有其心,則是賤教而尚不教者也。夫人之祭也,必待詔相教而後能敬。若豺獺也,則不教而祭。君子苟受其不教而能,則豺獺亦敬也。何貴人為?故曰不得時者之言。
無有天下而不知秦之焚書也,無世而不謂不用聖人之道所以亡也。嗚呼!秦亡自亡也,安能焚書為秦亡耳。天下不用秦如聖人之道,故秦不得其道而用也。當其時,天下一家而尊己,外無非心之人,故深法禁人之惡也,則不當去法以禁人之善。是則果習天下之離心而背已也,豈秦區區之心歟?蓋天必以秦之強暴,非大敗無以叛其四海之心,故先絕其事君敬長之術,而後從天下以亡其天下焉。夫天與秦則書存,不與秦則書焚,而秦終無自焚之心也。且聖人宮先自藏其書,是秦未始有焚書之心,聖人之家先有其心矣故曰秦亡其自亡矣。且聖人之道,與天地合其久,與鬼神合其微,則不得毀置之在秦也久矣。陶唐氏之水,前有聖人之化,後有聖人之勤,而後民知事君敬長之術。自秦之火,前聖已遠,後聖不作,而其術不數世亦已成矣。豈非天之欲有絕而先絕其術,欲有立而先立其術歟?今或怨秦之火不全其道也,不知秦火息矣。
古之記惡,將以鑒惡。而後世為昏諛淫逆徒,而將徵於古,謂古不盡善。若其涕泣以信其詐,罪已以固其恩。陰謀反覆,從書滋其智矣。然而記惡者,將以懼民也,去善者不足懼。昔紂讀夏書,而嚐笑其亡國。嗚呼!惡既不足以鑒,則刊可也。古無其跡可也,無其跡可也。
小子出都城,見邑大夫為民之禱者。屬石燕不飛,商羊不舞,民有焦心,請大夫祈龍波祠以厭民望。役巫歌伶,吹竹鼓枻,呼空者訖唱屢夕。俄然微灑輕霎,若神之來,意似憫巫之役是也。作辭以吊民云:
公邑之南兮禱龍之潭,空波鄰天兮雲物中涵。鱗颸縠碧兮淵怪相參,風翼輕翔兮帶直煙嵐。吏不政兮胥為民蠶,政不繩兮官為胥酣。彼民之不能口舌兮為胥之緘,進不得理兮若結若鉗。陰戾陽返兮民之不堪,爍日流焰兮赫奕如惔。奫泉沸湧兮如湯而炎,役巫女兮鼉鼓坎坎(平聲葉韻)。風笛搖空兮舞袂衫衫,胥不虔祈兮官資笑譚。胡不戮狡胥兮狥此潔嚴,胡不皋已之不正兮去此貪婪。荷天子之優祿兮胡為而不廉,又何役巫女而(一作兮)禱此空潭。
吳郡朱氏言,昔之夜夢龍入井。客之好誕者作佳占以祥朱氏。予曰:予未嚐識周公、孔子者也。然而使予得夢一丈夫,苟冠衣之古者,因謂之周公、孔子,人必知其自欺也。未嚐識越,不知越之城郭宮室途巷,苟或夢之,未可自知其何城也。然則朱氏之所夢入井者,朱氏安知其龍乎?豈非嚐見畫工者,屈其脊,其爪,施甲髦雲氣於身,則似乎其所入井者邪。是朱氏之夢畫者也,殆非夢龍矣。自夏後以來,人不見龍。然而言龍者,信其畫而已。漢魏之數見者,見其畫者也。薄姬之娠者,亦畫者也。時門之鬥者,亦畫者也。史皆謂之龍,且明史之妄,況朱氏之學妄哉!夫龍不輕出,又不可褻乎婦人,有德不鬥,故知皆非龍乎。嗚呼!龍以變化為德也。故孔子曰:惟龍也不可知。是則德也,而如螾如蠖,如蛇如魚,未可知不為龍也。或者謂如所畫,亦可謂之龍也,則朱氏所夢,曾何龍乎?
以功不就而受誅,則可謂勤民而死乎?曰:不然。然則夏之郊也,奚不尋其先,安得以鯀配?曰:以功不就,則不可謂勤民而死也。以誅其身,則可謂勤其家也。不怨君誅,而尋父功。鯀當誅也,傳曰:不以家事辭王事。既勤其家為天下,故報其勤愛於夏郊而已矣。有鯀之誅,而不廢其功,禹為其子也,不得以天下而擇其功者,禹為之事鬼神也。微禹之為子,先人之罪將不食矣。故其子之功,由勤父嗣也,然則夏郊宜矣。於是君誅其怠也,而子不怨,其家祭其勤也,民神弗畔。蓋禹以天下不逮事其父,而致孝乎鬼神雲。
治天下之野,見之於夏功,而未見先於夏功者久矣。夫八年之間,生聚非不壞也,委積非不耗也。帝憂則民愁,樂則民喜。故以憂樂隱顯而助之,常能治其心者。故禹後雖以身先天下,而不以一身負天下之土石,以其得治世之心而易使也。嗚呼!必不得和心之人而為可以智治,則豈羽山之下,忍不以智獻其父者歟?天下見濡手足之禹,則不見土階之上以治憂樂者也。故曰心治乎人也,功治乎水也。其可獨禹云乎!
予於山上著書一十八篇。大不複物意,茫洋乎無窮。自號為《山書》。
天地之氣複,則結者而為山也,融者而為川也。結於其所者,安靜而不動。融於其時者,疏決以忘其及(其及一作反)。故山之性為近正,川之性為革為(革為一作融)。是以處其結者有(一作為)君子,處其融者為利人。
天地之先,未嚐有形。故字其形為人民,為禽蟲萬物。然後受其字,據其形之動曰生,形之靜曰死。嗚呼!我苟不生乎天地先,而未嚐用其形竅以出納,斯非混沌之似乎?故吾以混沌不嚐在天地先,而在我之不為萬物鑿者而已矣。壞人者天地也,使其數出。故觀數以象動,則有爭殺亂患。夫數始乎手足故離吾之指為五,視其指而心亦離,則數數入乎心矣。故知指生六而為有餘,生四而為不足。不足與有餘也,為體不備。嗚呼!心既分身之有餘與不足也,則爭殺亂患,何嚐不足盡其數出。
聖人重其生,以榆出光濟其用,故甘膻之臭出於榆末,而後網罟不足於野,以牢養於宮中,故天下忘身以自給。嗚呼!上古食而棄其餘(一作榆),熱而棄其皮,亦足矣。是知聖人欲化而更亂其死生。聽鳳鳴而吹管,果象也。故有象竹之聲者,必有象葭之器。然則造其為(一作鳴)而恥葭學者鳳也,故不世而來。造其象而恥人學者聖人也,故末世而不出。嗚呼!
江河鑿而山木泣,以為川既出而必伐舟也。舟既入水而蛟魚相市,以其居泉而遠於殺者也。今則造泉之具成,是大道存而異其質,大道亡而運(一作連)其禍。
利以觀天下,利盡而天下畔。道以歸天下,道薄而天下去。嗚呼!為利物所間(一作惡),為道亦不偽。故始受其應者,終亦將以應人。然則利盡所畔者必滅其後,道薄而所去者貴不殺其孤而已。
城郭溝池,以固民也。有竊城郭溝池以盜民者,則殺人甚於不固。夫有竊固之具,必有攻固之利。苟有利之物,寇必生其下。是以太古安民以巢,故於野則無爭。巢固民則相殺。
車服妾媵,所以奉貴也。然而奉天下來事貴者賤夫。有車服必有雜佩,有妾媵必有娛樂。聖人既為之貴賤,是欲鞭農父子以奉不暇。雖有杵臼,吾安得粟而舂之?嗚呼!教民以杵臼,不若均民以貴賤。
古之弓矢,所以防惡也。懷惡者在內,所以能避(一作持)弓矢也。故射惡未及死,而奪械可以殺人於天下。天下從而禁畜私械者。嗚呼!古之弓矢,所以防惡也。今則不然,反防人之持弓矢也。
萬物無常聲,而主聲者定其悲歡。則聽在心而耳職廢也。謂雷為可畏,則以畏聲聽之,不知有時雷可長養也。謂瑟為可狎,則以狎聲聽之,不知有時瑟可流哀也。則有幽思之深,砧聲之悲也;去家日遠,雨聲之愁也。嗚呼!悲愁果在心也,雷與瑟無常聲也。
為學豈有歲,故勞於農夫。以其有遇世也,故佚於使人。然而雖佚不忘學,以其勞而未嚐遇。是故死而不得止(一作正)其心。古有誌者,猶悲日月之易於人也,故謂飛烏走兔在其中。付大藏之鑰,未必有信之友也。夫取人之鑰,必薦信以入其中。受人之托,必有情以寄其內。故大信者不使人付(一作信),有道者不使人求。
棺衣之厚,葬以王禮。百姓不貪其死,以其愛名不甚於愛身。任時之重必多怨,借君之權必易死。是於名則君子愛身不甚於百姓焉。
聖人有意哉,故勸善以爵,使利爵者樂修。夫惡殺人與殺盜鈞為仁人之心,則亦召盜以爵。嗚呼!使聖人無意,則勸善不以爵矣。故君子為善不獨樂,欲為(一作與)聖人而出是,以見仁人之術使爵以召盜乎。
食秦人之炙,則懷其妻子。聞秦婦之嫁,則垂涕悲其身。當是時,亦疑天下之妻矣。吾過富貴之門,則懷其爵矣。及聞秦人有以爵死者,則垂涕悲其身。當是時,不顧天下之貴矣。
有惡雀鹿之甚者,揮帚以驅雀,結罟以禁鹿。夫帚罟既可以駭物,則帚罟必足以取物。嗚呼!執其具以逐雀鹿,安知不有學其具以取之。故善去惡者不必惡其名,善逐者不必示人以其具。
猿鳴不過薜蘿,以其有蔓。蔓者必組物,夫能過其組,必自硋(一作駭)其心。嗚呼!髻之組吾髻也,帶之組吾腰也,線之組吾衣也,亦是矣。今蔓在天下,安得複硋(一作駭)其心哉。(謹案題雲一十八篇,文祇十六篇,當有闕誤。)
功以救於民,賴其功者有違順;德以化於民,敦其民者有疾徐。夫以三月除穀地,五月穀入土,雖當世不拔其苗,後世不毀其穀,其飲食之道,順於情也。故生不疵癘其道,死則俎豆其功。聖人救壞以禮,垂世以法。當世伐其樹,後世毀其示,所以禮違其情,法違其欲者也。是以生為旅人疵癘於天下,肉腐於俎,酒乾於器,然後為聖人。是愚民賴聖人之功,忘聖人之道。嗚呼!禮亡而爭器矣,雖有粟,弱者安得而食之?法壞奪其三時矣,雖有山澤,農者安得而種也?
盜惡名也,取之有以合聖人。若取其亂而理之,取其死而名之,則民樂其取也。後豈擇其故歟!故昏夜之盜為小人,衰亂之盜為丈夫。能知其取者而嚐蹈其背也,故不以無人而棄其守者。有大棄天下者,仁義盜其名;有小棄其國者,小人有盜其器。故《春秋》不貶其器,聖人以正其名。嗚呼!盜非惡名也,左右前後,亦可懼哉!
叟行山逐禽而逢虞人,虞人反以罟而獵叟,叟欺虞人以事鬼神而得逸。他日,叟之子壯,圍山而仇獵吾父者,曰:「今日凡在山澤,殺無赦。」虞人亡於大澤,虞之父教之以漁。漁利厚於罟,末之年富於澤上。反聞叟將殺其子於帝側,帝教之以漁天下,天下之利厚於陶稼,末之年富於九州。漁者常以此自笑,而聞於士師。士師以法執之,漁者對曰:「始臣學漁,不學笑天下,而天下又臣笑。」舜聞之亦曰:「始朕學事叟,不學受天下禪,而天下禪朕。」
晦冥之後,漁者啼而奔帝辛曰:「始風微水上,魚聚臣舟。臣垂之十鉤,魚方氏臣鉤,未及吞,而雷驚臣舟。夫雷不發而震,盍戮於燮理者。」辛應曰: 「爾不得魚,市不闕魚,亦殷人得魚耳。夫多魚而垂之十鉤,魚必爭而且威後其餌。然而猶相與氏其鉤,豈非君其餌薄乎。何戮之有?」微子自旁聞之,亦曰:「殷餌薄矣,臣不受戮。殷民驚矣,抱祭器而入周。」
暮有二舟還,而爭一舟於中流。空舟中者恃其無傷舟中也,則盛鬥以薄兩舟,果與俱覆。明日訟於王。王以其罪均也,平於二漁。既而空舟者歸告其子曰:「吾勝矣,覆彼所載。」載魚者歸亦告其鄰曰:「吾勝矣。」其鄰笑曰:「罪均而子獨覆所載,孰謂勝乎?」
有置魚於葦間,仰見鳴鳶集其上,乃冠木於器旁以懼之。明日澤西漁者乃刻材澤畔,前日置魚者目氏而去,而三年不敢漁。其妻笑曰:「始偽以紿一器之魚,學偽得盜一澤之利。」
會昌甲子歲,予於西塞岩下見版,洗而得漁父書七篇,尚多古文。然其三篇甚怪妄,淺近類詞賦,今皆舍之。其四篇予特為之箋正其文字。然前二篇文有高致,後二篇則托寓鄙狎。以其頗有譏勸,餘亦存之。然不知其年代,故謂之古漁父。
籲!三閭大夫之事,司馬相如、班孟堅各有言,蛻不載故也。噫!大夫之賢,懷王之事,蛻得之,涕泗下衣,濡毫瀝辭(集作血)。噫!大夫之為臣,千萬年其誰肖?宋玉、淮南王、劉向、東方朔、王褒繼有悼語事,蛻一小儒也。思賢人之作,悲哿人之佞,著吊屈原(集無原字)辭三章,吊公之誌也。雨濛湘波,浮楫搖歌。既(集無既字)而悲,伸紙波辭,祈公兮采之。
悵二妃之淚竹,圓紅滴滴兮臨乎湮沚。竦枝與修幹兮,吟哀風之不已。搖勁節而錦舒兮,垂高蔭而自美。招翔鸞之與翠鳳兮,緝晴霞之數裏。繁柯重乎舜祠兮,瘦影疊乎湘水。諒高節之自任(一作佳)兮,匪庭篠之雲比。鄙眾蔭之延接兮,恥凡羽之棲止。入清溪之浪聲兮,無笙簧之相擬。恨葉翻波兮騷屑之風,露滴煙蒙兮濯纓之子。悵靈均之節兮依然,想貞姿兮千年若此。
清江之上兮心夷猶,清江之下兮煙波浮。風軟雨絲兮湘波高,雲昏竹暗兮鬼神愁。遠霞開兮鳥(文苑作鳥)帆隨,碧江平兮歸楫移。帶隱虹兮衣凝雲,披(一作被)薜荔兮扈江蘺。歲華高兮水東注,秋色下兮紅蘭渡。瓴甋合兮荊和喪,岐鳳翔兮龍媒去。又曰:心既潔兮道雲端,水之浪兮人之(一無之字)波瀾。浪可平兮人心不可平,波瀾一翻兮孰測其情。水之深兮不曰深,悵前恨兮淚沾襟。
招湘靈兮澄瀾之渚,雲蔽煙沈兮明月之浦。唱宵歌兮撫雲璫,擊鳴桹兮薦清醑。鸞去鳳飛兮雲不歸,九疑疊翠兮橫湘雨。颯輕颺兮揚微波,激楚怨兮下湘娥。緝荷蓋兮集雲壇,潔桂席兮紉芳(一作奠椒)蘭。霞為裳兮瓊為珮,舉雲旗兮持風幡。若有來兮窸窣,敲懸珂兮珊珊。張孔蓋兮臨瑤台,月凝袖兮雲裁冠。自眇眇兮千里春,悵(一作恨)無言兮蒼梧濱。戢蕙帶兮握芳芬,撫(一作拂)瑤琴(一作瑟)兮淚斑筠。乘桂華兮下清湘,拖無(一作金)波兮涉滄浪(一作花)。九疑之翠兮不可尋,懷沙之水兮恨之深。
文塚者,長沙劉蛻複愚為文,不忍去其草,聚而封之也。蛻愚而不銳於用,百工之技,天不工蛻也,而獨文蛻焉。故飲食不忘於文,晦冥不忘於文。悲戚怨慣,疾病嬉遊,群居行役,未嚐不以文為懷也。
適當無事,而天下將以文為號,文明代生殖明晦皆效文用,故日月星辰文乎旂常,昆蟲鳥獸文乎彝器,徐方之土文於侯社,夏翟之羽文於旌旄。登龍於章,升玉於藻。百工婦人,雕礱染練,以供宗廟祭祀之文用。豈獨蛻也。生知效用,不及時文哉。然而意常獲助於天,而不獲助於人。故其窮,雖窮無憾也。當勤意之時,不敢嚏,不敢咳,不敢唾,不敢跛倚。嗜欲躁競,忘之於心。其祇祇畏畏,如臨上帝。故有粲如星光,如貝氣,如蛟宮之水。又有黯如屯雲,如久陰,如枯腐熬燥之色。則有如春陽,如華川,逶逶迤迤;則有如海運,如震怒,動蕩怪異。夫十為文不得十如意,少如意,則豈非天助乎!帝欲使天下聞之而必行,睹之而必蹈,散之茫洋以為道,演之浸淫以及物。然後為農文之,使風雨以時;兵文之,使戎虜以順。文於野,文於市。使得其所,幽隱之士以出,口者使之言,材者使之用。然而自振者無力,終知者甚稀。豈非不獲於人助乎?
嗚呼!十五年矣,實得二千七百八十紙。有塗者乙者,有注揩者,有覆背者,有朱墨圍者。於是以《周易》筮之,遇複之同人,筮者曰:「鳴於地中,殷殷隆隆。七日其複,複來而天下昭融乎。」他日,更召龜而令之,將聽襲吉。卜於火,如秦兆,惟曰不吉;卜於水,不成乎河洛兆,則亦惟曰不吉;卜於土而之,吐葉吉。累累為塚,則汲之兆乎?峭峭為壁,則魯之兆乎?且其占曰,土之文,為山河,為華英。將不崩不竭,為滋味而傳乎?結為邱陵,為其設險乎?融為川瀆,率其朝宗乎?華為百穀,以絜祭祀之粢盛乎?不然,使其速腐為墟壤,生芻槁以食牛羊乎?化塗泥為陶[A105]以作器乎?將塊為五色,而茅社分封乎?流於樂,為土鼓,為屆桴,以泄其和聲乎?夷為都邑,以興宮廟,坎為洿池,以澤生殖乎?祀為壇灶乎?窾為井墓乎?吾皆不得而知也。當既不為吾用,惟速化為百工之用,慎無朽為芝菌,以怪人自媚;慎無堅為金鐵,以作貨起爭;慎無潏為醴泉,以味乎諂口;慎無禱為城社,以狐鼠憑妖;慎無聳為良材,以雕斫傷性;慎無萌為蘭茝,以佩服見褻。
嗚呼!介而為石,使之能言,舒而為螾,使之飲泉。既而他年遊魂之未返者,亦命巫師而吊,三招之號曰:在幾閣而來歸兮,奄為塵垢。在耳目而來歸兮,奄視聽汝醜。在口吻而來歸兮,譽不汝久。噫!絕筆之年,而麟見祟。文其無祟乎?唅非珠玉,斂無裙襦。後世詩禮之儒,無驚吾之幽墟。其塚也,在莽蒼之野,大塊之邱。時有唐大中之丁卯,而戊辰之季秋。銘云:文乎文乎,有鬼神乎。風水惟貞,將利其子孫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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