跳至內容

全唐文/卷0735

維基文庫,自由的圖書館
卷七百三十四 全唐文 卷七百三十六
這是一個自動生成的頁面,需要人工複查。複查後,請移除此模板。

九月十日,都團練副使沈亞之謹再拜,狀所願陳於閣下。某伏念從古以來,懷其所為,抱其所用者,非知已之進,無能自揚也。自咎繇之蒙舉,顏回七十子之蒙,範叔之蒙,鮑叔之推。至於今,知已之功,相嗣而不絕,非有文字之記,其功雖如前數士,而後代無聞也。可不惜諸!往者某始得以文謁閣下於吳之嘉興。明日,權幼公謂某,閣下言吾見古史者亞之也。其後涉於仕路,困則遭恩,其知如此。且以閣下居為世之端表,故眾影依之;言為世之典謨,故眾聽傾之。其重如此!使一遊其門,則天付以幸也,而況知而推之哉,提而用之哉!然亦懼不申於文字,而後代莫睹。是以前者敢以先人所業之書,上幹清鑒,求其筆為之光。以揚於幽故,而為後代寵。奉獻之日,惕怳咽然,不能周露,誠以黷矣。伏願憐其繼誌之心,使輝華裔,著於百代。雖大寵何以加於此焉!伏惟俯賜終筆,書辭再陳,無任惕汗。謹再拜。

二月二十八日,都團練副使沈亞之拜書,複獻大使中丞閣下。亞之昨與二三子同途,晨問起居。指教所謂薄疾未除,將欲有請,草奏具示。始則卒然愕,窒不知詞對。及退舍,伏念閣下之所苦者,惟中年之士,八九而有之。未嚐聞以此而有去告。閣下惟不為出入遊宴耳,其餘決教益理,膳息無減。況方在強茂之時,從以小恙,暫留虜中,乃欲為告以自遂,豈當宜也!且今時仕俗,守榮路者,雖已老朽支扶昏恍矣,然則固其所居,惟恐有損,如此者亦十八九。而閣下瞭然自悟,所向若此,得無獨清之累,積疾於彼人之胸中哉!閣下骨肉交姻,如有遠萬里者,即聞是請,寧知其退讓也。必且疑驚隱慮,莫能自浣,設使憂能侵人,閣下何以解也?亞之見識孱淺,無足以奉請事,今極慮深陳於前,誠願得於中庸,使人無加口語也。非敢憑緣取領厚祿,而終斯說。伏惟稍緩高明之銳以周慮之。冒陳端白,何任恐懼,伏惟憐之。

二月二十一日,都團練副使沈亞之拜書,遣獻中丞閣下。昨日候吏自外來,急告以赦至,亞之誡前後左右,不得常步。及下馬就次,揖謁先聖,獨張侍禦不領祇言,哮呼詬訾,捽拽導將,移罵侵怒,俚言攻淩,不容須臾之間以黨畀證,攘掉呀騰,如欲見食。自群官眾將至於聚立者,鹹聞見其粗聲奮態,圜來驚視。誠以亞之樗鉛之材,處不當任可逃,遭此眾辱宜矣。然誠恐積暴不除,異日酒場恃醉,率肆所為。又為侵作誣言,飛入清聽,以是寒心自悲,不能無患。亞之幸蒙過意,提在賓階,雖無分銖之能,以事萬一,然誓將鞭勵孱謹,以效終身。伏願哀其端拙,察以無辜,稍借光明,使各得分限,免見侵迫。過此之虞,餘何敢請!伏惟加察,幸甚幸甚!謹再拜。

月日,新及第進士沈亞之再拜稽首給事閣下。亞之幼學,見其往記,說曾參、閔子騫之孝,至於跬步不忘。雖騃幼,亦能蹴然內慕。自是常思其人,有能跂於曾參、閔子騫之行者,即往傳其名於親戚朋友卿大夫間,使其聲不滅。昔者五年,亞之以進士入貢至京師,與其等清河張宗顏比居。嚐與往來言,始愛其大無遊詞。至春,宗顏去還家。久聞其親喪。又明年,亞之東歸至洛。聞人稱宗顏之孝曰:「宗顏貧無以事喪,乃與其兄東下至汴,出操契書,奴裝自賣。聞者皆慟感流涕。然盈月不得售。汴帥聞之,持百縑使吊勞歸之。盡發其先故羈柩,歸葬於所。」是歲亞之至彭城,日話其事。彭城人曰:「此吾裏之孝子也。八九歲時喪私親,貧不能奉飯含,乃係木為車,與其兄自挽而送。吾裏謠之曰拖車郎。」是今曾、閔之行難,而閭裏盡熟。亞之竊痛賢公卿未得稱其如此。伏思閣下於異行尤能銳樂,故亞之敢以宗顏之事為請。伏惟訪察之,幸不默默已也。

中丞閣下,法者:古王一其度於天下,蓋欲必信於人耳。非執事之臣,能得專喜怒以自弄?今或奉之未如其意,何哉?乃十四日,亞之晨出南府門,見一人衣縞不帶,乘捷馬北馳,健仆嗬道。眾仆皆左右馬,分走甚嚴。亞之意謂執事有服者,即止馬匿道下。既去,私曰:「執事寧不帶耶?不則又何嗬也?」問其仆,曰:「是方士李元戢者,係盜他郡焉。」亞之曰:「既係,何謂縱而遨乎?」仆曰:「彼言能化黃金反童齒。今一郡大惑,下自豪吏,盡欲德之。故馳過其家,旦暮不暇。」亞之因仰而呼,俯而揖曰:「是能化黃金反童齒焉?凡執左道亂正者,在殺不以赦。今其人且係,尚能惑。設冠帶自儀,而孰不陷?」前日信州刺史以夕祀黃老不當理,官臣譖之,得罪幾夷,誠可寒心。今閣下獨不省悟,亞之雖不肖,亦知為閣下畏。伏惟亟誡獄吏,使固手足之係與常死罪者等,無令出入自便。不然,法為吏侮,而閣下安所任主哉!幸留意焉。亞之再拜。

今年秋,亞之求貢於郡,以文求知已於郡之執事。凡三易郡,失其知,輒去。其友相率而笑之。亞之為之語曰:「裏人有良金鬻於市,而裏之豪亦鬻焉,俱將售於衡者。豪人金雖精,裏人出其左。衡人畏豪,奪其價而先豪。裏人懷而去。明日之他市而衡之,直複不同,又懷去。又明日之他又然。歸而聚黨與謀曰:『聞某市有衡人不欺,一市之人謂之直。』遂往與群金角,俱曆火升衡,市人曰:『雖然,願先豪。』衡人曰:『是精粗在目,輕重在衡,衡目可欺乎?』市人慚而退。其直果然。」今亞之負詞之來,於執事其望亦同於直者也。伏惟熟察無忽。亞之再拜。

孔子之徒三千,而言升堂者十輩。然皆不能周其德,故各以其所長出人者稱之,名曰四科。百世之下,皆言孔子聖,是知無全能者也。今亞之雖不肖,其著之文,亦思有繼於言,而得名光裔。裔不滅於後,由是旨《春秋》而法太史。雖未得陳其筆,於君臣廢興之際,如有義烈端節之事,輒書之。善惡無所回,雖日受摧辱,然其誌不死。亦將俟能為孔子之心者拔之,是以晝夜增矣。時亦有人勉亞之於進士科。言得祿位,大可以養上飽下。去年始來京師,與群士皆求進,而賦以八詠。雕琢綺言與聲病,亞之習未熟,而又以文不合於禮部,先黜去。今年複來,聞執事主選京兆,長安中賢士皆賀亞之曰:「某執事斯謂明矣,其取捨必以目辨而察。」亞之曰:「微亞之以八韻為畏。」對曰:「不然。夫良工為廈而選材者,不以桷廢棟,不責能此而否彼。」又曰:「無求備於一人,此聖人採取之至言也。」 亞之文已貢矣,執事其服孔子之心有素,如其取捨之際,亦能留意乎?亞之再拜。

馮生足下,前辱書時,會鄙人將有適方事役在焉。今則足下又赴省說東,故束書久不遑答,有負懇款,無以自露。然則書辭所屬,寧鄙人宜當托是乎?乃敢自酌以揆其意,惟智府悟之。樂府倡為歌十年,聲流邯鄲下,而魏歌者往請之曰:「聞古之韓娥,其歌也,能易哀樂,變林籟,則有是也。何自而及是乎?今子能揚韻激妙,感物態矣。而人投聲請價者,宜以遂之。必且語我,使聞聽於眾耳,以得售進,入為王左右之娛。」對曰:「若韓娥之歌,韻合於氣,聲合於情。是故草木之於地也,氣為之君;五腑之居人也,情為之長。草木之生,其根處瘠則其表訥,處潤則其表昌。瘠之訥,潤之昌,不過其草木及氣之作也。為溫陽則萬族舒,為晦寒則眾色稚。瘁五腑,伏五行,設如金困於內,則肺亢應於外,而嗅厭,極則反之;木極於內,則肝怠應於外,而食亂,困則反之。困而厭,極而亂,不過一發於內,一應於外而已。及情之作也。為喜適,則七竅走而會之怡;為悲愁,則六氣集而赴之慘。自皆不得自任也。韓娥之得也在此。馭二情以攻之,故能易哀樂;歧二氣以襲物,則能變林籟。其神至矣,亦尚未聞飫寵賞於當時者。何也?所感者智人也。草木仰天性,智人不混於累。夫眾庶之目怫於視,世俗之耳離其聽,故擊弊缶,貫鼠革,聚觀於市,促促之歌巴聲夷辭,唱一而和百,讚之者千萬人。南風之弦,雲和之瑟,曠世莫用,烏能自唱其德於聲音?雖韓娥之妙,欲誰繼者?」今足下將行者古道也。將操者至聲也。鄙人方困世之厭斥,安足以使之聞聽於眾耳,發嘉譽於此日乎?猥辱雅向,願悉所識。幸甚幸甚!

亞之白。辱書,覽所指,令僕人持書致安南守,使從雅旨以恝所欲。意者謂僕人居峻勢,能可驅其意(一作謂仆職在軍副其力可驅彼之情),易如瞬旬。夫何妄誤容易而不見知其不能如此哉!且安南守其誌木很,自齊從事已下,鹹以公籍督稽,曆受訕侮,繼章謗淩。彼恃門矜耄,無所加責,前日韋同舍亦然。顧亞之孱畏,靜常遭尤。況又掌刑書,累以法操其吏,彼無路而露忿於僕人耳。今來書指教,欲使有為,是執仇而赴於敵也。何能致其願乎?幸終悉省,不宣。亞之再拜。

降書誨慰,滓滯之情,稍以揚矣。昨日奉策應對之日,操意張謀,唯恐不遠,刻文勵語,唯恐不工。思欲下肩於俗,以為世之大寵。及遭不錄,退舍自念。夫若是也,非窮心於此,安能堅然而顧之?雖窮心極思,而風水之力所排者,又安能固之於此,固之於彼?非吾兄,韓兵部安能無所惑者,知與既寡,攀援將誰?近世複以知人為恥,既知而譽,乃謂之私,反不若譽姻黨耳。以此自悲,不能無憤。亦欲極老目之力,不忘於文,以思雪於後代之人耳。吾兄豈嚐失味於是耶!乃教之空門之說。小人狹薄,尚為激然之氣,戰燎於胸中。故九引達者之波而澆之,而熱腹九泄,未知其救也。果兄之教複室,是將有可開也。自廣之詞,紙不能盡。亞之再拜。

郢崖謫吏敬對所詰引言為書,致於九江郡守鄭君閣下。詰之既深,焉得默默已也。固折委譴之於章,遂用悉陳,惟聽之。

國朝天後之時,使四裔達威德之令皆儒臣。自喬知之、陳子昂受命通西北兩塞,封玉門關,戎虜遁避,而無酬勞之命。斯蓋大有之時,體臣之常理也。然喬死於讒,陳死於枉,皆由武三思嫉怒於一時之情,致力克害。一則奪其伎妾以加害,一則疑其擯排以為累,陰令桑梓之宰拉辱之,皆死於不命。嗟乎嗟乎!自是之後,臨戎觀危酌逸勞之狀為使者,而儒臣莫與矣。

前年天子以兩河逐叛之兵,連歲不解。負挽之輸而不造廩庫,皆從便道為戰士衣食之給,於兩河之間,負尚賑賙。輦轂之下,執笏常謂請罷所討者十八九。獨諫大夫自以為習知叛臣之情日就窘,請得往導湣痛以歸之。既可所奏,即請以亞之為副。又以為古者單車為使,有功則為戎臣輕害之,遂於行,請兵以自柄。詔書仍以便宜從事。又詔邯鄲鉅鹿兵,各以百騎與俱。蓋欲重擊鑿之柄也。及過平原郡城,而有常山卒分居之。諫大夫因令亞之為書檄之。書成,亞之題帛引弓,射書於常山帥。帥得書,以期請降。滄海之人聞之,降者日百有餘輩。及滄海寇款與符印偕至,即請以城歸使者。是日往受城,亞之複引前驅,騎馬先至滄海。同捷與其徒係頸者,服衰不帶,伏軍門之左,委命於使執事。於是諫大夫遣河南將石稅部獻闕下。稅夜殺同捷於平昌。亞之分道馳還以報事,道中不得乘,乃乘羸驅。馳至貝魏之門,守長皆為艱,日昃不得食,因中病於廣武之間。曆再旬而謫書降,即奔上所委。今閣下罪諫大夫,以為狷急忘體,冒危取禍。習傳不察其端本,附言和唱,敢避忌應對哉。

昔者酈生馮軾下齊城七十,韓信劫而烹之。在前代且爾,況今持兵連營?淹歲經時,既費且敗,萬無以自塞之際。而使臣奉命詔,銜解羈裂網之恩,啟萬死重生之路,曝鰓就鼎之枯,彼不思於降,複何歸矣?今習詩書步規矩而進於是者,固未嚐習武事,況親於戰鬥之間耶?必多武臣之言以為信。何者?重已之不李祐避能耳,誠邁越之談也。或亦有詰亞之曰:「李祐避壁攻平原城,城危且急,尚不聞有效。且使臣居間,曾不逾月,而雲城降者,何端?」亞之應之曰:「獨不見童子之情乎?夫童子,師與終身之益,何惡而不附?乳母蠕蠕之常恩,而投戀肆喜。何者?氣微意迫,則毅容之難洽,而告訴之言在前也。是則向使之卒披堅甲持銳鋒以相攻,差剛決於敵者,不瞬而殞形喪魄矣。有如使臣之煦諭明白,寧有忘生趍死之渝乎?」此解析之言,誠不當為閣下說,說亦不能降聽。以委書之丁寧者,蓋欲流之於世,以俟通方之士,次第於所誤耳。梗概之錄,下文於詞。亞之敬再拜。

亞之再拜稽首大夫閣下。亞之昨去長安時,曆別於所知親友門。所知親友謂亞之曰:「安所適?安所為?」亞之對曰:「適鄜,將假貸於諸侯門。」所知親友賀亞之曰:「鄜有長,賢大夫也,喜文學仁義之道。故其所為文學仁義之道,忻忻焉走其門者日有之。」亞之納喜於心充充焉。捶馬走仆,忘其勞,失其怠,望閣下之境,日近日喜。及至之也,且觀將謁之禮於其門,乃自納客之官,奔奔而入,促促而出。言不及吐,道不及陳,退居三日,不知所為。乃複聽閣下採取賓士之道,高下之等,則曰某自某方來,以某執事書為之輕重。書之多者,館善宇,飽善味。書之次者又次之。其有無因而至者,雖辯智過人,猶以為狂。即與偶然之輩,徼幸之徒,退棲陋室,與百姓雜處,飯惡味。且走來閣下門者,亦不獨盡窮餓無依,而來求粟帛於閣下。亦有抱其智,懷其才,聞閣下好賢,而來求臧否於閣下,而望其推引之濟耳。今一貫而禮,一類而惠,賢愚顛倒,而又以書不書而為之輕重。竊恐天下之士其來閣下門者,皆相爭齎書為糧。受閣下之惠者,不曰閣下之惠,而皆曰某官之書禮我也。何有愧於閣下?不惟不愧而已,亦有憤激於衷而終怨怒者,竊恐閣下勞費以取無益。亞之愚,獨為閣下惜。伏願閣下稍精接士之道,使賢愚明白。閣下能知此,則四方之士聞之,皆謂閣下不惜己之不至,而求其方直如此。今亞之冒旌戟之嚴,敢言進於閣下,亦希知言之士聞之,知亞之不苟曲於閣下,而存其直如此。戰戢無任,亞之再拜。

昔者亞之西遊過岐山,而令秩始謝,餘將就給食,人曰:「故令雖貧,然能卑人厚禮,何不往舍也?」時方暑,既見,解帶坐。令衣弊繒短衣,使兒孫侄捧案前賓食。食已,有客越而請曰:「聞令家無女使賤走,賓客食必夫人親治之。誠厚士勤矣!且賓之來者,無賢不肖,皆即混然齊飽,是愚為冒矣。而賢者安所愧乎?今願擇之而厚結,如何也?」令曰:「古者侯生亦有言,人固未易知。夫士以食而來我者,留於門,無係帶之間,尚已為久矣。焉能待辨而後進乎,亦寧有給之一食,而使其甚愧。固如是,雖賢愚何望哉。」客慚而退。至今三年,與令遇,未嚐再會食客。今令窮來京師,人無假氣而延於進者。嗟乎!會予與令各有適,故書前事,以敘所憤雲。

歌詩之所以為發寤,其旨甚遠。夫物情暢樂怨抑之感,籲而散之大空,還會於風雲,降於水土,包聲於陶埴之器。仿佛之變,盡搖於樂。樂之所感,微則占於音,章則見於詞。微於音者,聖人察之;章於詞者,賢人畏之。故勤人之君,欲以聞其下;忠主之佐,使以達其上。夫往代之詩樂,皆能沿聲諧韻,今徵其文以觀之,而其代興衰可見也。寧近世學者固不變風從律耶?何為其詞不聞充陳於管弦乎。今樂府既闕所奏,如有忠言之意,眾所仰哉。餘故友李賀,善擇南北朝樂府故詞,其所賦亦多怨鬱淒豔之巧。誠以藎古排今,使為詞者莫得偶矣。惜乎其終亦不備聲弦唱。賀名溢天下,年二十七,官卒奉常。由是後學爭躍賀相與綴裁其字句以媒取價。嗚呼!貢諷合韻之勤益遠矣!膠亦諸王孫,頗專七言詞。始來長安,人以為思轍賀。今一不中第,言歸故楚江陵下。豈欲以廣其情於煙波?顧有撰,餘乃敢悉序詩歌之大端,以為別贄。

初,亞之提筆西入關,留舍鮑溶於揚州。溶出詩吟,至夕過百篇,而窈窕之思雜發。亞之歎息曰:「後生亦有繼之哉!」鮑溶言前在長安,常出入塚官杜氏家,群孫皆喜溶。是時憓方學何虞詩,於其音往往能自振激,後可得也。及亞之與生昆弟遊,其相樂之愛,故與溶等。而溶言果然。十年春,生長上知生之誌,謂生曰:「巴漢瀟湘之水,皆淪流於東,合而為大江,猛注於江陵、揚州兩地之間。其名山圜連,橫秀之色,屬江而起。前文者自馬遷皆經遊之。六代為詩之士,而得聲名騰翔矣。」因命生去遊,以廣其思。三月生即路,亞之喜鮑之知言,又樂生受命之遊,故終始以序。

清河張生,少以善言語應對聞,長又好六符神略。嚐從奇丈夫遊至北邊,曆塞,經受降城,以宗人蒙幸於上將軍。受降城扼塞,得與方鎮列。方鎮諸侯,時節更置其使通殷勤,生以善言語故,遂得居使者位。今年夏,生使於夏,得其歡而還。夫以節度尚書公專聲重義,為天下望者重目。故以四方使其來者難如此。不必言受降城上將軍之善應對不辱,於此而見其不辱也。不必言尚書公專聲重義,於此而見其專重也。六月壬子,尚書公餞使者於陽平樓,命幕府賓佐相與追詩以為贈。不以亞之為不知言者,皆願以亞之言為首。

自佛行中國已來,國人為緇衣之學,多幾於儒等。然其師弟子之禮,傳為嚴專。到於今世,則儒道少衰,不能與之等矣。於其流亦有派別焉。為之師者,量其性之高下而有授說。故有暝坐而短行,毀刑而鼓談之道,歧於是也。十一年春,予東上會稽,還造江。有緇衣洪遜,從餘假渡。自言能讚導佛語,嚐與其曹群居講誦,恆為宿輩推信。他日複來,言當之關中,欲餘以序之。夫西都輻集之地,居多豪緇,得進於上前者,車服之饒,擬於卿士。而遜得無欲乎?在自勉而已。餘不知佛,故序無以備汝曹之事。

去年淮夷誅,凡諸侯執兵者,皆統在侍中,故侍中得坐制於大梁。以長子常侍帥萬人臨事,破堅北涇,皆先諸侯軍。故宣武論功,得為上令。今年齊淄不順命,天子複使討,圜其境之諸侯,鹹會兵四塞。於是侍中空大梁,驅甲馬三萬騎,與攻壓之具,金鐵草木飛石騰祶之器,載而引者亦三萬乘。擇日出夷門。門下之賓參於幕者,張生從焉。生舉進士得第,因東客於侍中門,以協律銀綬而居。侍中器之,以為敏良可親,起居必與俱。及考鉦有期,故謂餘敘其所以雲。

古之取仕,得明經為清選,近世即為進士。亞之叔父,獨謂古道可恃,乃曰:「我儒世家也,當勤經策義,取高第耳。」業之三貢,果得中。遂理橐言歸,亟思以賀為高堂之壽。嗟乎!斯古孝廉之職,叔父盡之無愧耳。及東出都,命諸子亞之撰序,詩以讚行雲。

昔西河之流未歸,而中書公為魏將,因其師喪故,門下將卒鹹以戎事歸中書公。天子從人之欲而拜之。凡類之制無大小,皆俟決於朝。朝之命,士卒有所不熟聞者,往往孽齬。一年而化,其後四年,天子討淮夷,使其中子布與兵。五年,命討常山,悉師臨淮南宮城。七年,淮夷滅。八年,常山貢二郡,赦之。秋,命討齊魯,移兵東河渡,急攻濟北。九年,拔之,斬其魁以獻。其秋入覲,盡以昆弟諸子去魏,從謁京師者十餘人。十年,常山帥卒。常山人以其狀來告中書公,由此得其事前白奏。於是拜帥常山,自以魏歸。不十年,天子之兵南滅淮夷東清兩河,而曰中書公之勤也。乃以兄為尚書,留置洛,以其弟執金吾,以子肇為亞尹居歧,以將軍右持節回中,以犨為將軍居北軍,又以群為將軍居列位,午為少將作,牟為殿中丞,以支恭玉昆弟侄,俱以中書公蒙寵居官。然皆謹恭下士,人多以為當任,與儒者比。長慶初,少子牟牟弟早令覲中書公。明日出都門來顧餘,以雲轂下名人文士,必以文寵別,欲餘有撰。於是與述終始之跡,以塞其勤。

或曰:近世有府之侯,邀士拜賓,不由己之所尚,而使群居不類。故有諛言順容積微之才,以基所毀。四鄰之地,更效遞笑,飛流短長,天下聞之矣,而其侯尚且不寤。夫言諛足以瞽明,薄毀足以害忠。若是雖欲明其橈直,而明莫之遂也;雖樂聞已之所闕,而闕莫之聞也。彼思勤過畏者,一牽於諛讒即爾,而況已之所尚,又使群居不類,是以慎行者之所畏也。昔者餘嚐得諸吏部昌黎公,凡遊門下十有餘年。北渚,公之諸孫也。左右杖屨,奉應對,言忠情勞。其餘則工為魏晉之詩,盡造其度。今年春,進士得第,冬則賓仕於江西府。且有行日,其友追詩以為別,乃相與訊其將處者而誰與,曰有引農生倞耳。夫引農慎行其道不欺者也,北渚之往,吾無虞其類之患。勉矣惟爾,不衰於道而已。

或者以文為客語曰:「古人有言,仍舊貫,如之何,何必改作。乃客之所尚也。恢漫乎奇態,紐已思以自織剪,違曩者之成轍,豈君子因循之道歟?」客應曰:「草木之病煩也。使秋以治之,繼孱萌於窮枿之餘,搔風披露,相望愁泫,陽津下潛。雖佳懿之彩,猶且抑隱。惟恐失類於慘禪菸黃之色耳,安暇自任其所長耶?即春以治之,擢氣於其根,升津百體之上,暢之風露,而繡英作。誇紅奮綺,緗縹紺紫,錯若裝畫,揚華流香。靄蕩乎天地之端,各極其至。使肆勇曜如是,寧可以一狀拘之?人有植木堂下,欲其益茂,伐他幹以加之枝上,名之樹資。過者雖愚,猶知其欺也。且裁經綴史,補之如疣,是文之病煩久矣。聞之韓祭酒之言曰:善藝樹者,必壅以美壤,以時沃濯,其柯萌之鋒,由是而銳也。夫經史百家之學,於心灌沃而已。餘以為構室於室下,葺之故材,其上下不能逾其覆,拘於所限故也。創之隙空之地,訪堅修之良,然後工之於人,何高不可者?祭酒導其涯於前,而後流蒙波,稍稍自澤。」靜略於祭酒,其宗也。遵道十年而功就,頗秀出流類。今既別而延蔓,將遊乎河江,豈欲益其自廣哉,惟其勉無怠。

秦隴之地其氣雄,而能產出奇夫良士,由是古稱賢士大夫多隴西。秦川在隴右數百裏,而隴峻水夷,川之源出其左。餘吳興人,生於汧隴之陽,長而西望秦原,水土精神之氣,昏旦異狀。予又怪近世奇夫良士,不繁出於此。往者五年,予自東來京師,見中山劉定命。言:「天水權武,其人可教耳。吾嚐語善於武,武發言往往次道,及出門行事多以言。」明日予過言之,複其語,則仁與不仁,義與不義,必汗流肌栗,胸目如即事。既罷,定命又從容為予言誌所未遑者,則下涕頓首。又曰:「吾有女弟,欲以歸武,願言成之。」事皆未及,會予東拜親於江淮。冬還都下,不幸而定命死,其親友赴喪者數十人。武臨喪具事,終日維哀無絕聲。予持其手曰:「秦隴之能產賢,由賢之能產德,誠未窮矣。」既葬,武當西去。予贈之曰:夫孝慈仁誼,忠信廉直,總於已曰賢,辨是而行之不惑曰明,子有之矣,慎終行之。夫金之為物也,熔而為器,無不能。然則將求為大用,必圖於善冶者。當其未善,必更之;當其善,無墮熔。

十年,新及第進士將去都,乃大宴朝賢卿士,與來會樂。而都中樂工倡優女子,皆坐優人前,讚舞者奮袖出席,於是堂上下匏,吹弦簧大奏。即暮既罷,生揖語亞之曰:「吾家世居蜀,嚐以進士得第。吾少能嗣其業,幸子之文得稱甚光,願為我序還家之榮。」亞之辭謝不敏,曰:「願無讓。」曰:「始生與兄之來舉進士,得絀。及綴字為便口之句,曆贄其文於公卿之門,由是一歲而名。八年,成都貢士,生名在貢首。九年,生與其兄試貢京兆,京兆籍貢名,生名為亞首,生之兄亦在列下。十年,禮部第士,生名在甲乙。如是而後歸。亞之以為相如還蜀之榮,而生未後也。

夫匠心於浩茫之間,為其為者,必有意氣所感,然後能啟其象也。此凡一舉誌則爾,而況六藝之倫乎。餘聞之學者曰:「昔張旭善草書,出見公孫大娘舞劍器渾脫,鼓吹既作,言能使孤蓬自振,驚沙坐飛,而旭歸為之書,則非常矣。」斯意氣之感歟!今山人王傳乂,學為旭書,居故吳公子光劍池山傍,積十年而功就。曆遊天下,慕其出已者師之,欲增其功也。及至長安,舍予家。為予題《旌故平盧節士文》,因感之,聳發寒肌,謂吾友生曰,願欲餘序其書。意者豈予之文以感王生之誌於鼓譟劍氣之勢乎?顧不敏,誠以孤生之望也,聊題百數十言,以塞其誌。

 卷七百三十四 ↑返回頂部 卷七百三十六

本唐朝作品在全世界都屬於公有領域,因為作者逝世已經遠遠超過100年。

Public domainPublic domainfalsefalse