書林餘話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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書林餘話
作者:葉德輝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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古人著書,多以一時采輯未廣,積久聞見又多,於是有補、續、餘、閏之作。如宋洪邁《容齋隨筆》,乃至於五筆;王明清《揮麈前錄》,亦有《後錄》、《三錄》相繼;次則沈括《夢溪筆談》,皆其先例也。大伯父文選君,昔年既撰《書林清話》,播傳宇內,已為當世士大夫所推重。

惟是此書殺青以來,間有歷代刻書掌故、瑣記為前書所無者,閱時年餘,又成此《餘話》上下兩卷。正待編為巨冊,不欲亟付梓民,而客歲以不幸罹難,至是竟成絕筆矣。人亡國瘁,痛哉言乎。啟崟兄弟丁茲喪亂,重懼遺稿散失,遂乃攜入行笥,悉數來滬,以待他日授之剞劂。會劉師澹園有印書館之設,亟用活字排印五百部,同時並印《郋園讀書志》,數亦如之。

是役也,歷百餘日而蕆事。其校讎訛奪,劉師命啟崟及其家子弟分任之。

師蓋大伯父入室弟子,故其沆瀣相承,快睹斯書之流布也。啟崟於家學毫無所得,有愧前修,展讀茲編,惝然若失者殆累 日已。此外遺稿,尚有《四庫全書目錄版本考》、《說文籀文考證》、《經學通詁》、《郋園學行記》、《星命真原》、《自訂年譜》等書,將漸次編校刊行,庶無負於大伯父一生精力所系,得以長留天地間。然則是書之成,固非嚆矢歟。大伯父耳順方強,使其健在,豈僅如王、如洪、如沈之撰述已哉!戊辰四月,從子啟崟謹志。

書林餘話序[編輯]

余撰《書林清話》刻成後,以前所采宋、元、明人及近今諸儒說部、筆記涉於刻書之事者,未得編次收入。 又已所論述為前所遺者,拉雜存之書簏。

其中或有裨掌故,或足資談助,既不忍割棄,又不成條例,於是略事理董,分上下二卷,名曰《餘話》。 謂不足以續前話也。癸亥初秋記。

書林餘話卷上[編輯]

宋無撰人《愛日齋叢鈔》一云:「《通鑑》:後唐長興三年二月辛未,初令國子監校定《九經》,雕印賣之。又云:自唐末以來,所在學校廢絕。

蜀毋昭裔出私財百萬營學館,且請刻版印《九經》。蜀主從之,由是蜀中文學復盛。又云:唐明宗之世,宰相馮道、李愚請令判國子監田敏校定《九經》,刻版印賣,朝廷從之。後周廣順三年六月丁巳,版成,獻之。由是雖亂世,《九經》傳布甚廣。此言宰相請校正《九經》印賣,當是前長興三年事,至是二十餘載始辦。田敏為漢使楚,假道荊南,以印本《五經》遺高從誨。意其廣順以前,《五經》先成。王仲言《揮麝錄》云:『毋昭裔貧賤時,嘗借《文選》於交遊間,其人有難色,發憤異日若貴,當版以鏤之遺學者。後仕王蜀為宰相,遂踐其言刊之。印行書籍,創見於此。事載陶岳《五代史補》。

後唐平蜀,明宗命太學博士李鍔書《五經》,仿其製作,刊版於國子監,為監中印書之始。』仲言自云:家有鍔書印本《五經》,後題長興二年。今史雲三年。中書奏請依石經文字刻《九經》印版,從之。又他書記馮道取西京鄭覃所刊《石經》,雕為印版,則非李鍔書。仿蜀製作,或別本也。《金石錄》又云:『李鶚,五代時仕至國子丞。《九經》印版,多其所書,前輩頗貴重之。』鶚,即鍔也。《猗覺寮雜記》云:『雕印文字,唐以前無之,唐末益州始有墨版。後唐方鏤《九經》,悉收人間所有經史,以鏤版為正。見兩朝國史。』此則印書已始自唐末矣。按《柳氏家訓序》:『中和三年癸卯夏,鑾輿在蜀之三年也,余為中書舍人。旬休,閱書於重城之東南。其書多陰陽雜說、占夢、相宅、九宮五緯之流,又有字書小學,率雕版,印紙浸染,不可盡曉。』葉氏《燕語》,正以此證刻書不始於馮道。而沈存中又謂,版印書籍,唐人尚未盛為之,自馮瀛王始印《五經》,自後典籍皆為版本。大概唐末漸有印書,特未能盛印,遂以為始於蜀也。當五季亂離之際,經籍方有托而流布於四方,天之不絕斯文信矣。」

宋邵伯溫《聞見錄》十六云:「潞州張仲賓,字穆之。其為人甚賢,康節先生門弟子也。自言其祖本居襄源縣,十五六歲時猶為兒戲,父母誨責之,即自奮治生。曰,外邑不足有立,遷於州。三年,其資為州之第一人。又曰,一州何足道哉。又三年,豪於一路。又曰,為富家而止耶。因盡買國子監書,築學館,延四方名士與子孫講學。從孫仲容、仲賓同登科,仲安次榜登甲科。可謂有志者也。」

宋邵博《聞見後錄》二十云:「東坡倅錢唐日,《答劉道原書》云:『道原要刻印《七史》固善,方新學經解紛然,日夜摹刻不暇,何力及此。近見京師經義題:國異政,家殊俗。國何以言異,家何以言殊?又有其善喪厥善,其厥不同何也?又說《易•觀卦》本是老鸛,《》大、小《雅》本是老鴉,似此類甚眾,大可痛駭。』時熙寧初,王氏之學務為穿鑿至此。」

宋邵博《聞見後錄》五云:「唐以前文字未刻印,多是寫本。齊衡陽王鈞,手自細書《五經》,置巾箱中。巾箱《五經》自此始。後唐明宗長興二年,家伯寅公菉竹堂殘鈔本作三年。宰相馮道、李愚請令判國子監田敏,校正《九經》,刻版印賣。朝廷從之。是雖極亂之世,而經籍之傳甚廣。予曾大父遺書,皆長興年刻本,委於兵火之餘,僅存《儀禮》一部。」

宋孔平仲《珩璜新論》云:「昔時文字,未有印版,多是寫本。《齊宗室傳》:『衡陽王鈞嘗手自細寫《五經》,置於巾箱中。巾箱《五經》自此始也。』至後唐明宗長興三年,宰相馮道、李愚,請令判國子監田敏,校正《九經》,刊版印賣。朝廷從之。 是雖在亂世,《九經》傳播甚廣。至周廣順中,蜀毋昭裔又請刻印版《九經》,於是蜀中文字復盛。」

宋蘇軾《仇池筆記》上云:「近世人輕以意改書,鄙賤之人,好惡多同,從而和之,遂使古書日就舛訛。孔子曰:吾猶及史之闕文也。蜀本《莊子》雲『用志不分,乃疑於神』。此與《》『陰疑於陽』、《》『使人疑女於夫子』同。今四方本皆作『凝』。陶潛詩:『採菊東籬下,悠然見南山。』採菊之次,偶見南山,境與意會。今皆作『望南山』。杜子美云:『白鷗沒浩蕩……。』蓋滅沒於煙波間。而宋敏求云:『鷗不解沒。』改作『波』。二詩改此兩字,覺一篇神氣索然也。」

宋邵博《聞見後錄》十九云:「蘇仲虎言,有以澄心紙求刻本無求字,曹倦圃藏鈔本有求字。今據補。東坡書者。令仲虎取京師印本《東坡集》,誦其詩,即書之。至『邊城歲莫多風雪,強壓香醪與君別』,東坡閣筆怒目仲虎云:『汝便道香醪!』仲虎驚懼,久之,方覺印本誤『春醪』為『香醪』也。」

宋周煇《清波雜誌》云:「印版文字,訛舛為常,蓋校書如掃塵,旋掃旋生。葛常之侍郎著《韻語陽秋》,評詩一條云:『沈存中雲,退之城南聯句,竹影金鎖碎者,日光也。恨句中無日字耳。余謂不然。杜子美云:老身倦馬河堤永,踏盡黃槐綠榆影。亦何必用日字。作詩正要如此。』葛之說云爾。煇考此詩,乃東坡《召還至都門先寄子由》,首云:『老身倦馬河堤永,踏盡黃槐綠榆影。』終篇皆為子由設,當是誤書『子瞻』為『子美』耳。此猶可以意會,若麻沙本之差舛,誤後學多矣。」

宋朱彧《萍州可談》云:「姚祐元符初為杭州學教授。堂試諸生,《》題出『乾為金,坤亦為金,何也?』先是福建書籍刊版舛錯,『坤為釜』遺二點,故姚誤讀作金。諸生疑之,因上請。姚復為臆說,而諸生或以誠告。

姚取官本視之,果釜也。大慚曰:『祐買著福建本,升堂自罰一直。』其不護短如此。」

宋陸游《老學庵筆記》七云:「三舍法行時,有教官出《》義題云:『乾為金,坤又為金,何也?』諸生乃懷監本《》至簾前請云:『題有疑,請問。』教官作色曰:『經義豈當上請!』諸生曰:『若公試固不敢,今乃私試,恐無害。』教官乃為講解大概。諸生徐出監本復請曰:『先生恐是看了麻沙本,若監本則 坤為釜也。』教授皇恐,乃謝曰:『某當罰。』即輸罰改題而止。 然其後亦至通顯。」

又五云:「尹少稷強記,日能誦麻沙版本書厚一寸。嘗於呂居仁舍人坐上記曆日,酒一行記兩月,不差一字。」

宋車若水《腳氣集》云:「張主一有《春秋集注》、《集傳》,予未嘗見。忽得本於瑞州守董華翁,蓋其刻在瑞州。見惠新本也。」宋費袞《梁溪漫志》六云:「蜀中石刻東坡文字稿,其改竄處甚多。玩味之,可發學者文思,今具注二篇於此。《乞校正陸贄奏議上進札子》,『學問新』下雲,『而臣等才有限而道無窮』,於臣上塗去而字。『竊以人臣之獻忠』,改作『納忠』。『方多傳於古人』,改作『古賢』,又塗去賢字,復注人字。『智如子房而學剛過』,改學字作文。『但其不幸所事暗君』,改『所事暗君』作『仕不遇時』。『德宗以苛察為明』,改作『以苛刻為能』。『以猜忌為術,而贄功之以推誠』,『好用兵,而贄以消兵為先;好聚財,而贄以散財為急』,後於逐句首皆添注『德宗』二字。『治民馭將之方』,先寫『馭兵』二字,塗去,注作『治民』。『改過以應天變』改作『天道』。 『遠小人以除民害』,改作『去小人』。 『以陛下聖明,若得贄在左右,則此八年之久,可致三代之隆』,自若字以下十八字並塗去,改雲『必喜贄議論,但使聖賢之相契,即如臣主之同時』。『昔漢文聞頗、牧之賢』,改『漢文聞』三字作『馮唐論』。『取其奏議,編寫進呈』,塗去編字,卻注『稍加校正繕』五字。『臣等無任區區愛君憂國感恩思報之心』,改雲『臣等不勝區區之意』。《獲鬼章告裕陵文》,自『孰知耘籽之勞』而下雲,『昔漢武命將出師,而呼韓來廷,效於甘露,憲宗厲精講武,而河湟恢復,見於大中』,後乃悉塗去不用。『獷彼西羌』,改作『憬彼西戎』。『號稱右臂』,改作『古稱』。『非愛尺寸之疆』,改作『非貪』。自『不以賊遺子孫』而下雲,『施於沖人,坐守成算,而董氈之臣阿里骨,外服王爵,中藏禍心,與將鬼章首犯南川』,後乃自『與將』而上二十六字並塗去,改雲『而西蕃首領鬼章,首犯南川』。『爰敕諸將』,改作『申命諸將』。『蓋酬未報之恩』,改作『爭酬』。『生擒鬼章』,改作『生獲』。其下一聯,初雲『報谷吉之冤,遠同疆漢,雪渭川之恥,尚陋有唐』。亦皆塗去。乃用此二事,別作一聯云:『頡利成擒,初無渭水之恥,郅支授首,聊報谷吉之冤。』末句『務在服近而 柔遠』,改作『來遠』。」

宋朱弁《曲洧舊聞》四云:「穆修伯長,在本朝為初好學古文者。始得韓、柳善本,大喜。自序云:『天既饜我以韓,而又飫我以柳,謂天不予饗,過矣。』欲二家文集行於世,乃自鏤版鬻於相國寺。性伉直,不容物。有士人來酬價,不相當。輒語之曰:但讀得成句,便以一部相贈。或怪之,即正色曰:誠如此,修豈欺人一作相欺。者。士人知其伯長也,皆引去。」

宋張邦基《墨莊漫錄》四云:「王洙原叔內翰常雲,作書冊, 粘葉為上,久脫爛,苟不逸去。尋其次第,足可鈔錄。屢得逸書,以此獲全。若縫繢,歲久斷絕,即難次序。初得董氏《繁露》數冊,錯亂顛倒,伏讀歲餘,尋繹綴次,方稍完復,乃縫繢之弊也。嘗與宋宣獻談之,宋悉令家所錄者作粘法。予嘗見舊三館黃本書及白本書,皆作粘葉,上下欄界出於紙葉。後在高郵借孫莘老家書,亦如此法。又見錢穆父所蓄亦如此,多只用白紙作標,硬黃紙作狹簽子。蓋前輩多用此法。予性嘉傳書,他日得奇書,不復作縫繢也。」

宋洪邁《夷堅丙志》十二云:「紹興十六年淮南轉運司刊《太平聖惠方》版,分其半於舒州,州募匠數十輩,置局於學。日飲酒喧譁,士人以為苦。教授林君以告郡守汪希旦,徙諸城南癸門樓上,命懷寧令甄倚監督之。七月十七日,門傍小佛塔高丈五尺,無故傾摧。明旦,天色廓清。至午,黑雲倏起西邊,罩覆樓上,迅風暴雨隨之。時群匠及市民賣物者百餘人,震雷一擊,其八十人隨聲而仆,餘亦驚懾失魄。良久,樓下飛灰四起,地上火珠迸流,皆有琉黃氣。經一時頃,仆者復甦。作頭胡天祐,白於甄令,入按眠。內五匠,曰蘄州周亮、建州葉濬、楊通、福州鄭英、廬州李勝,同聲大叫,踣而死,遍體傷破。尋詢其罪,蓋此五人尤嗜酒懶惰,急於版成,將字書點畫[寡]多及藥味分兩,隨意更改以誤人,故受此譴。」

宋王明清《投轄錄》云:「近歲淮西路漕司下諸州分開《聖惠方》,而舒州刊匠以佐食錢不以時得,不勝忿躁。凡用藥物,故意令誤,不如本方。忽大雷電,匠者六而震死者四。昭昭不可欺也如此。」明胡應麟《少室山房筆叢》甲部,《經籍會通》四云:「今海內書,凡聚之地有四:燕市也,金陵也,閶闔也,臨安也。閩、楚、滇、黔,則余間得其梓。秦、晉、川、洛,則余時友其人。旁諏歷閱,大概非四方比矣。兩都、吳、越,皆余足[跡]所歷,其賈人世業者,往往識其姓名,聊紀梗概於後燕中刻本自希,然海內舟車輻輳,筐篚走趨,巨賈所攜,故家之蓄,錯出其間,故特盛於他處。第其直至重,諸方所集者,每一當吳中二,道遠故也。輦下所雕者,每一當越中三,紙貴故也。」又云:「越中刻本亦希,而其地適東南之會,文獻之衷,三吳七閩,典籍萃焉。諸賈多武林龍丘,巧於壟斷。每瞷故家有儲蓄而子姓不才者,以術鈎致,或就其家獵取之。此蓋海內皆然。楚、蜀交通便道,所摧間得新異。關、洛、燕、秦,仕宦橐裝所挾,往往寄鬻市中。省試之歲,甚可觀也。」

又云:「吳會、金陵,擅名文獻,刻本至多,鉅帙類書,咸會萃焉。海內商賈所資,二方十七,閩中十三,燕、越勿與也。然自本方所梓外,他省至者絕寡,雖連楹麗棟,搜其奇秘,百不二三。蓋書之所出而非所聚也。至薦紳博雅,勝士韻流,好古之稱,籍籍海內,其藏蓄當甲諸方矣。」

又云:「凡燕中書肆,多在大明門之右,及禮部門之外,及拱宸門之西。每會試舉子,則書肆列於場前;每花朝後三日,則移於燈市;每朔望並下澣五日,則徙於城隍廟中。燈市極東城隍廟極西,皆日中貿易所也。燈市歲三日,城隍廟月三日, 至期百貨萃焉,書其一也。」

又云:「凡徙,非徙其書肆也。輦肆中所有,稅地張幕,列 架而書置焉,若棋繡錯也。日昃,復輦歸肆中。惟會試,則稅 民舍於場前。月餘,試畢賈歸,地可羅雀矣。」

又云:「凡武林書肆,多在鎮海樓之外,及涌金門之內。及弼教坊,及清河坊,皆四達衢也。省試,則間徙於貢院前。花 朝後數日,則徙於天竺。大士誕辰也,上巳後月餘,則徙於岳墳。遊人漸眾也,梵書多鬻於昭慶寺,書賈皆僧也。自餘委巷之中,奇書秘簡,往往遇之,然不常有也。」

又云:「凡金陵書肆,多在三山街及太學前。凡姑蘇書肆,多在閶門內外及吳縣前。書多精整,然率其地梓也。餘二方皆未嘗久寓,故不能舉其詳。他如廣陵、晉陵、延陵、就李、吳興,皆間值一二。歙中則余未至也。」

又云:「凡刻之地,有三吳也,越也,閩也。蜀本宋最稱善, 近世甚希。燕、粵、秦、楚,今皆有刻,類自可觀,而不若三方之盛。其精,吳為最。其多,閩為最,越皆次之。其直重,吳為最。其直輕,閩為最,越皆次之。」

又云:「凡印書,永豐綿紙上,常山柬紙次之,順昌書紙又次之,福建竹紙為下。綿貴其白且堅,柬貴其潤且厚;順昌堅不如綿,厚不如柬,直以價廉取稱;閩中紙短窄黧脆,刻又舛 訛,品最下而直最廉。余筐篋所收,十九此物,即稍有力者弗 屑也。」

又云:「近閩中則不然,以素所造法演而精之。其厚不異於常,而其堅數倍於昔,其邊幅寬廣亦遠勝之,價直既廉而捲軸輕省。海內利之,順昌廢不售矣。」

又云:「餘他省各有產紙,余弗能備知。大率閩、越、燕、吳所用刷書,不出此數者。燕中自有一種紙,理粗龐,質擁腫 而最弱,久則魚爛,尤在順昌下,惟燕中刷書則用之。」

又云:「惟滇中紙最堅。家君宦滇,得張愈光、楊用修等集。其堅乃與絹素敵,而色理疏慢蒼雜,遠不如越中。高麗繭絕佳,純白滑膩,如舒雪,如勻粉,如鋪玉,惟印記用之。」

又云:「凡書之直之等差,視其本,視其刻,視其紙,視其裝,視其刷,視其緩急,視其有無本,視其鈔刻。鈔視其訛正,刻視其精粗,紙視其美惡,裝視其工拙,印視其初終,緩急視其時,又視其用,遠近視其代,又視其方。合此七者,參伍而錯綜之,天下之書之直之等定矣。」

又云:「凡本,刻者十不當鈔一,鈔者十不當宋一。三者之中自相較,則又以精粗、久近、紙之美惡、用之緩急為差。」

又云:「凡刻,閩中十不當越中七,越中七不當吳中五,吳 中五不當燕中三,此以地論,即吳、越、閩書之至燕者,非燕 中刻也。燕中三不當內府一。五者之中自相較,則又以其紙, 以其印其裝為差。又云:「凡印,有朱者,有墨者,有靛者;有雙印者,有單印者。雙印與朱必貴重用之。凡版漶滅,則以初印之本為優。凡裝,有綾者,有錦者,有絹者;有護以函者,有標以號者。吳裝最善,他處無及焉。閩多不裝。又云:「有裝、印、紙、刻絕精,而十不當凡本一者,則不適於用,或用而不適於時也。有摧殘斷裂而直倍於全者,有模糊漶滅而價增於善者,必代之所無與地之遠也。夫不適於時者遇,遇則重;不適於用而精焉,亦遇也。噫!」

又云:「葉少蘊云:『唐以前,凡書籍皆寫本,未有模印之 法。人以藏書為貴,人不多有,而藏書者精於讎對,故往往皆有善本。學者以傳錄之艱,故其誦讀亦精詳。五代時,馮道始奏請官鏤版印行。國朝淳化中,復以《史記》、前、後《》付有司摹印,自是書籍刊鏤者益多,士大夫不復以藏書為意。學者易於得書,其誦讀亦因滅裂。然版本初不是正,不無訛誤。 世既一以版本為正,而藏本日亡,其訛謬者遂不可正,甚可惜 也。』此論宋世誠然,在今則甚相反。蓋當代版本盛行,刻者工 直重鉅,必精加讎校,始付梓人。即未必皆善,尚得十之六七。 而鈔錄之本,往往非讀者所急,好事家以備多聞,束之高閣而已,以故謬誤相仍,大非刻本之比。凡書市之中無刻本,則鈔本價十倍。刻本一出,則鈔本咸廢而不售矣。」今書貴宋本,以 無訛字故。觀葉氏論,則宋之刻本患正在此,或今之刻本當又 訛於宋邪?余所見宋本訛者不少,以非所習不論。又云:「葉又云:『天下印書,以杭為上,蜀次之,閩最下。』余所見當今刻本,蘇、常為上,金陵次之,杭又次之。近湖刻、歙刻驟精,遂與蘇、常爭價。蜀本行世甚寡,閩本最下。諸方與宋世同。」葉以閩本多用柔木,故易就而不精。今杭本雕刻時義亦用白楊木,他方或以烏桕版,皆易就之故也。又云:「葉少蘊云:世言雕版始自馮道。此不然,但監本始馮道耳。《柳玭訓序》言其在 蜀時,嘗閱書肆,所鬻字書小學率雕版。則唐固有之。陸子淵《豫章漫鈔》引《揮麝錄》云:毋昭裔貧時,嘗借《文選》不得,發憤雲 『異日若貴,當版鏤之以遺學者』。後至宰相,遂踐其言。子淵以為與馮道不知孰先,要之皆出柳玭後也。載閱 陸河汾《燕閒錄》云:『隋文帝開皇十三年十二月八日,敕廢像遺經悉令雕版,此印書之始。』據斯說,則印書實自隋朝始,又在柳玭先,不特先馮道、毋昭裔也。第尚有可疑者,隋世既有雕版矣,唐文皇胡不擴其遺制,廣刻諸書,復盡選五品以上子弟入弘文館鈔書何邪?余意隋世所雕,特浮屠經像,蓋六朝崇奉釋教致然,未及概雕他籍也。唐至中葉以後,始漸以其法雕刻諸書,至五代而行,至宋而盛,於今而極矣。」

活板始宋畢昇,以藥泥為之。見沈氏《筆談》十八卷甚詳。又云:「遍綜前論,則雕本肇自隋時,行於唐世,擴於五代,精於宋人。此余參酌諸家確然可信者也。然宋盛時,刻本尚希。蘇長公《李氏山房記》,謂國初薦紳,即《》、《》二書不人有。《揮麝錄》謂當時仕宦多傳錄諸書。他可見矣。」

又云:「今世欲急於印行者,有活字,然自宋已兆端。《筆談》云:『版印書籍,唐人尚不盛為之。自馮瀛王始印《五經》,已後典籍皆為版本。慶曆中,有布衣畢昇,又為活版。其法用膠泥刻字,薄如錢唇。每字為一印,火燒令堅。先設一鐵版其上,以松脂蠟和紙灰之類冒之。欲印,則一鐵范置鐵版上,乃密布字印滿鐵范為一版,待就火煬之。藥稍鎔,則以一平版案其面,則字平如砥。若止印三二本,未為簡易,若印數十百千本,則極為神速。常作二鐵版,一版印刷,一版已自布字,此印者才畢,則第二版已具,更互用之,瞬息可就。每一字皆有數印,如之也等字,每字有二十餘印,以備一版內有重複者。不用,則以紙貼之,每韻為一貼,木格貯之。有奇字素無備者,旋刻之,以草火燒,瞬息可成。不以木為之者,木理有疏密,沾水則高下不平,兼與藥相粘不可取。不若播土,用訖再火,令藥鎔,以手拂之,其印自落,■不沾污。昇死後,藥印為其群從所得,至寶藏之。』右俱《筆談》所載,今無以藥泥為之者,惟用木稱活字雲。」

又云:「今人事事不如古,固也。亦有事什而功百者,書籍是已。三代漆文竹簡,冗重艱難,不可名狀。秦、漢以還,浸知鈔錄,楮墨之功,簡約輕省,數倍前矣。然自漢至唐,猶用捲軸。卷必重裝,一紙表里,常兼數番。且每讀一卷或每檢一事,細閱卷舒,甚為煩數。收集整比,彌費辛勤。至唐末宋初,鈔錄一變而為印摹,卷帙一變而為書冊,易成難毀,節費便藏, 四善具焉。逆而上之,至於漆書竹簡,不但什百而且千萬矣。士生三代後,此類未為不厚幸也。」又前代篆隸與今楷書,書工亦有難易也。又云:「洪景盧云:『國初承五季亂離之後,所在書籍印版至少。宜其焚盪,了無孑遺。然太平興國中,編次《御覽》,引用一千六百九十種,其綱目並載於首卷,而雜書古詩賦又不能具錄。以今考之,無傳者十之七八矣。』此論未然。《太平御覽》蓋因襲唐諸類書,《文思博要》、《三教珠英》等,仍其前引書目,非必宋初盡存也。亦有宋世不存而近世往往迭出者,又以鈔拾類書得之。此皆余所目驗,故知之最真。洪以博洽名,而早列清華,或未曉此曲折。諸家亦鮮論及,漫而識之。」

又云:「畫家有賞鑒,有好事。藏書亦有二家:列架連窗牙標錦軸,務為觀美,觸手如新,好事家類也;枕席經史,沉湎青箱,卻掃閉關,蠹魚歲月,賞鑒家類也。至收羅宋刻,一 卷數金,列於圖繪者,雅尚可耳,豈所謂藏書哉!」

又云:「王長公小酉館,在弇州園涼風堂後,藏書凡三萬卷二典不與,構藏經閣貯焉,爾雅樓度宋刻書皆絕精。余每讀九友歌,輒泠然作天際真人想。」

又云:「次公亦多宋梓。一日燕汪司馬,盡出堂中,並諸古帖畫卷列左右,坐客應接不暇,司馬謂此山陰道上行也。司馬公尤好古,匯刻《墳》、《雅》諸書,今盛傳於世雲。」

又云:「鄴下宗正灌父,最蓄書,饒著述,賓客傾四方。嘗餉余秘籍數種,並五言八韻寄余。余時尚十五六,今廿載餘,愧不能萬一副也。頃聞已逝,因錄其詩,志余感雲。」「北郡詞林冠,申陽藝苑英。斯人誰繼美,之子獨成名。氣掇香山秀,才如濲水清。鏗然同謝朓,貌矣邁陰鏗。綺麗風應遠,沉冥思更精。建安那用數,大曆詎堪評。著作千秋事,流傳四海名。 吾慚下里調,焉敢應同聲。」

又云:「黎惟敬博雅好古,嘗罄秘書俸入刻《劉夢得集》。中多是正,較他傳本為精。余有元人陳君采、柳文肅二集,黎過濲水,並攜去,約刻成寄余。余以二集刻本漶滅,因舉贈,俾完此舉。不三載,惟敬下世,遂並二書失之。」

又云:「龍邱童子鳴家,藏書二萬五千卷。余嘗得其目,頗多秘帙,而猥雜亦十三四,至諸大類書則盡缺焉。蓋當時未有雕本,而鈔帙故非韋布所辦,且亦不易遇也。」

又云:「里中友人祝鳴皋,束髮與余同志,書無弗窺。每燕中朔望日,拉余往書市,競錄所無。賣文錢悉輸賈人,諸子啼號凍餒罔顧。惜年僅四十而夭,每念輒損神也。」

又云:「右四君俱餘生平同志。余筐篋所藏,往往與互易者。今相率游岱,故稍記其略,以識余懷。自餘交親中,雅尚甚眾,幸俱健匕箸,未敢概及雲。」

明胡應麟《少室山房筆叢》雲。「永樂中,命胡廣、王洪等輯《永樂大典》二萬二千八百七十七卷,一萬一千九十五冊, 目錄六十卷。其表文載《蟫精雋》中,蓋古今創見書也。惜卷 帙繁重未傳雲。」

明陸容《菽園雜記》十云:「古人書籍,多無印本,皆自鈔 錄。聞《五經》印版自馮道始,今學者蒙其澤多矣。國初書版, 惟國子監有之,外郡縣疑未有,觀宋潛溪《送東陽馬生序》可知。宣德、正統間,書籍印版尚未廣。今所在書版日增月益,天下右文之象,愈隆於前已。但今士習浮靡,能刻正大古書以惠後學者少,所刻皆無益,令人可厭。上官多以饋送往來,動 輒印至百部,有司所費亦繁,偏州下邑寒素之士,有志佔畢而 不得一見者多矣。嘗愛元人刻書,必經中書省看過下所司,乃 許刻印。此法可救今日之弊,而莫有議及者,無乃以其近於不 厚歟。」

蔡澄《雞窗叢話》云:「國朝著作家,其考訂之精確,自顧亭林、閻百詩兩先生外,當以錢遵王、何義門為冠。蓋錢、何二公俱能購宋元善本及前輩讎校之本,親自鈔錄勘對。即一字之亥豕,必遍閱群書,互相引證。故其評定諸書,俱為學者所宗。錢有《讀書敏求記》四冊,秘不示人。時竹垞方著《經義考》,欲假其《敏求記》而不肯。竹垞乃以白金銀鼠裘賂其侍書竊出,預備書人二十輩,一日夕錄畢。竹垞之好學,古今所未有也。惜義門無著述流傳,其所評選《制藝》、《行遠》諸集,風行海內。」按:《義門讀書記》五十八卷,《四庫全書》著錄,澄殆未見耳。《義門讀書》,《敏求記》跋云:「絳雲未燼之先,藏書至三千九百餘部,而錢遵王所記凡六百有一種,皆紀宋版元鈔及書之次第完闕、古今不同。手披目覽,類而載之,遵王 畢生之精華萃於斯矣。書既成,扃之枕中,出入每自攜。靈蹤 微露,竹垞謀之甚力,終不可見。既應召,後二年典試江左。遵王會於白下,竹垞故令客置酒高宴,約遵王與偕。私以黃金翠裘與侍書小史啟鐍,豫置楷書生數十於密室,半宵寫成而仍返之。當時所錄,並《絕妙好詞》在焉。詞既刻,函致遵王。漸知竹垞詭得,且恐其流傳於外也,竹垞乃設誓以謝之。」又跋 云: 「遵王撰成此書,秘之笈中,知交罕得見者。竹垞檢討校士江南日,龔方伯遍召諸名士大會秦淮河,遵王與焉。是夕,私以黃金青鼠裘予其侍史,啟篋得是編。命藩署廊吏鈔錄,並得《絕妙好詞》。既而詞先刻,遵王疑之,竹垞為之設誓而謝之,不輕授人也。」義門以同時人記當時事,意必見聞甚確。然柯崇朴《絕妙好詞序》略云:「往與朱檢討竹垞有《詞綜》之選,摭拾散佚。採摘備至。所不見者數種,周草窗《絕妙好詞》其一也。嗣聞虞山錢子遵王藏有寫本,余從子煜為錢氏族婿,因得假歸。然傳寫多訛,迨再三參考,始厘然復歸於正。爰鏤版以行之。」據此,則《絕妙好詞》從遵王借鈔,非竊得也。此書既非竊鈔,則《敏求記》之非竊鈔,更可知矣。《敏求記》稿本向藏揭陽丁日昌特靜齋,今已散出,為吾同年張菊生侍郎元濟所獲。曾借讀一遍,與今刻本門類之出入,文句之異同,大足以資考索。若如義門所云,則是朱刻以前先有改定之正本,恐其事皆傳聞失實也。嚴元照《蕙櫋雜記》云:「成容若侍衛刻《通志堂經解》,徐健庵尚書■刻,三月而成。侍衛界尚書四十萬金,故急潰於成。通志堂,侍衛之堂名也。《經解》卷帕浩繁,唯方望溪曾遍為點閱一過。何義門悉以其付刻之原本與本之完缺及 校勘失當者錄成一冊,沈椒園按察刻行之。錢廣伯曾以刻本示余。」

姚元之《竹葉亭雜記》四云:「《駢字類編》書版久不存,人家有藏者,亦據為奇貨。嘉慶甲戌夏,武英殿奏請清查版片書籍,時同年謝峻生編修為提調官,查至南薰殿,見爐坑內燒火炕出灰之坑,都中名曰爐坑。有物貯焉,命啟之,版片堆積。審之,則《駢字類編》版也。核版短二千頁,因奏請刻版千補之。版兩面刻字,故只用千版。今此書發賣,士子俱得見之矣。」

又云:「武英殿書籍,其存而不發賣者,向貯於殿之後敬思殿。甲戌夏清查,將完好者移貯前殿,其殘缺者變價,符咒等書,悉付之丙。於是敬思殿空為貯版片之所。」

又云:「活字版始造於宋,沈括《筆談》云:『宋慶曆中,畢昇為活字版,以膠泥燒成。』陸深《金台紀聞》則云:『毗陵人初用鉛字,視版印尤巧妙。』蓋其始或以泥,或以鉛也。乾隆三十九年,金侍郎簡請廣《四庫全書》中善本,因仿宋人活字版式,鐫木單字二十五萬餘。高宗以活字版之名不雅,賜名曰聚珍版。」

阮葵生《茶餘客話》云:「萬曆甲午,南祭酒陸可教請刻《永樂大典》,分頒巡方御史,各任一種,校刻匯存,分貯兩雍,以成一代盛事。當時議允,終未頒行。竊謂文皇與穆宗兩番鈔錄,已費不貲,鏤版通行,談何容易耶。」

胡虔《柿葉軒筆記》云:「文瀾閣《四庫全書》,書皆鈔本,每葉十六行,行二十一字,長六寸,寬三寸七分。每本用寶二,前曰『古稀天子之寶』,後曰『乾隆御覽之寶』。每部首載提要及總纂名,而列總校名於每本之末。其面簽皆用絹,經以綠,史以赤,子以碧,集以淺楠,楠木匣盛之。」

又云:「俞長城選《名家制義》,首載北宋二人,南宋五人。王荊公、蘇潁濱、楊誠齋、陸象山、陳君舉、汪立信、文文山。其文雖不類近代所為八股,然終不知錄自何處。且盡《四書》中文,亦不似宋人所為,蓋後人訛托,而桐川誤采之也。明朱方字良矩,浙江永康人,正德甲戌進士,官雲南參政。刻《經義模範文》,凡十六篇,內惟張才叔《自靖人自獻於先王》一篇,見《宋文鑒》。張才叔《乃遇汝鳩汝方,作汝鳩汝方》、《惠迪吉》、《巢伯來朝,芮伯作旅巢命》、《異畝同穎,獻諸天子》、《念哉聖謨洋洋》、《恭默斯道二句》,姚孝寧《反覆其道二句》,吳師孟《章子有一於是乎》,張孝祥《作歸禾作嘉禾》、《我見舅氏如母存焉》,姚孝寧《聖人亨以享上帝》、《利用賓於王》,張孝祥《我心之憂二句》、《歸馬於華山之陽二句》、《俾以形旁求於天下》,共十五篇。余亦不知所本。王廷表作序,稱方得自楊升庵,則真偽猶未敢定也。」《明志》有楊慎《經義模範》一卷。阮文達元《杭州靈隱書藏記》《揅經室三集》二。云:「《周官》諸府掌官契以治藏,《史記》老子為周守藏室之史,藏書曰藏,古矣。古人韻緩,不煩改字,收藏之與藏室,無二音也。漢以後,曰觀,曰閣,曰庫,而不名藏。隋唐釋典大備,乃有《開元釋藏》之目,釋道之名藏,蓋亦摭儒家之古名也。明侯官曹學佺謂釋道有藏,儒何獨無?欲聚書鼎立。其意甚善,而數典未詳。嘉慶十四年,杭州刻朱文正公、翁覃溪先生、法時帆先生諸集將成,覃溪先生寓書於紫陽院長石琢堂狀元曰:『《復初齋集》刻成,為我置一部於靈隱。』仲春十九日,元與顧星橋、 陳桂堂、兩院長暨琢堂狀元、郭頻伽、何夢華上舍、劉春橋、顧簡塘、趙晉齋文學,同過靈隱食蔬筍,語及藏《復初齋集》事,諸君子復申其議曰:『史遷之書,藏之名山,副在京師;白少傅分藏其集於東林諸寺;孫洙得《古文苑》於佛龕;皆因寬闊遠僻之地,可傳久也。今《復初齋》一集尚未成箱篋,盍使凡願以其所著、所刊、所寫、所藏之書藏靈隱者,皆裒之,其為藏也大矣。』元曰:『諾。』乃於大悲佛閣後造木廚,以唐人『鷲、嶺、郁、岧、嶢』詩字編為號,選雲林寺玉峰、偶然二僧簿錄管鑰之,別訂條例,使可永守。復刻一銅章,遍印其書。而大書其閣扁曰『靈隱書藏』。蓋緣始於《復初》諸集,而成諸君子立藏之議也。遂記之。」

條例

一送書入藏者,寺僧轉給一收到字票。

一書不分部,惟以次第分號,收滿「鷲」字號廚,再收「嶺」字號廚。

一印鈐書面暨書首葉,每本皆然。

一每書或寫腦,或掛綿紙簽,以便查檢。

一守藏僧二人,由鹽運司月送香燈銀六兩。其送書來者,或給以錢,則積之以為修書增廚之用。不給勿索。

一書既入藏,不許復出。縱有翻閱之人,但在閣中,毋出閣門。寺僧有鬻借霉亂者,外人有攜竊塗損者,皆究之。

一印內及簿內部字之上,分經、史、子、集填注之,疑者 缺之。

一唐人詩內復「對天」二字,將來編為「後對」,「後天」二字。

一守藏僧如出缺,由方丈秉公舉明靜謹細知文字之僧充補 之。

又《焦山書藏記》云:「嘉慶十四年,元在杭州立書藏於靈隱寺,且為之記。蓋謂漢以後,藏書之地,曰觀,曰閣,而不名藏,藏者本於《周禮》宰夫所治,《史記》老子所守,至於《開元釋藏》,乃釋家取儒家所未用之字以示異也。又因史遷之書,藏之名山;白少傅藏集於東林諸寺;孫洙得《古文苑》於佛龕;間僻之地,能傳久遠,故仿之也。繼欲再置焦山書藏,未克成。十八年春,元轉漕於揚子江口,焦山詩僧借庵巨超、翠屏洲詩人王君柳村豫來瓜洲舟次,論詩之暇,及藏書事,遂議於焦山亦立書藏。似《瘞鶴銘》 『相、此、胎、禽』等七十四字編號屬借庵簿錄管鑰之。復刻銅章,書樓扁,訂條例,一如靈隱。觀察丁公百川淮為治此藏事而蕆之。則凡願以其所著、所刊、所寫、所藏之書藏此藏者,皆裒之。且即以元昔所捐置焦山之宋、元鎮江二《》為相字第一、二號,以志緣起。千百年後當與靈隱並存矣。」

條例

  • 送書入藏者,寺僧轉給一收到字票。一書不分部,惟以次第分號,收 滿「相」字號廚,再收「此」字號廚。
  • 印鈐書面及書首葉,每本皆然。
  • 每書或寫書腦,或掛綿紙簽,以便檢查。
  • 守藏僧二人,照靈隱書藏例,由鹽運司月給香燈銀十兩。其送書來者,或給以錢,則積之以為修書增廚之用。不給勿索。
  • 書既入藏,不許復出。縱有翻閱之人,照天一閣之例,但在樓中,毋出樓門,煙燈毋許近樓。寺僧有鬻借霉亂者,外人有摧竊塗損者,皆究之。
  • 印內及簿內部字之上,分經、史、子、集填注之,疑者 闕之。
  • 守藏僧如出缺,由方丈秉公舉明靜謹細知文字之僧充補 之。
  • 編號以「相、此、胎、禽、華、表、留、唯、髣、髴、 事、亦、微、厥、土、惟、寧、後、盪、洪、流、前、固、重、 爽、塏、勢、揜、亭、爰、集、真、侶、作、銘」三十五字, 為三十五廚。如滿,則再加「歲、得、於、化、朱、方、天、 其、未、遂、吾、翔、也、逎、裹、以、玄、黃、之、幣、藏、 乎、山、下、仙、家、石、旌、篆、不、朽、詞、曰、徵、君、 丹、楊、外、尉、江、陰、宰」四十二字,為四十二廚。又《揅經室集》八卷:「四月十日,同顧星橋吏部宗秦、陳古華太守廷 慶、石琢堂狀元韞玉三院長暨朱椒堂兵部為弼、蔣秋吟太史詩、 華秋槎瑞潢、何夢華元錫、王柳邨豫、項秋子墉、張秋水鑒諸 君子集靈隱,置書藏、紀事。」

五古一首云:「《尚書》未百篇,《春秋》疑斷爛。列史志藝 文,分卷本億萬。傳之千百年,存世不及半。近代多書樓,難聚易分散。或者古名山,與俗隔厓岸。岧嶢隱靈峰,琳宮敞樓觀。共為藏書來,藏室特修建。學人苦著書,難殺竹青汗。若非見著錄,何必弄柔翰。舟車易遺忘,水火為患難。子孫重田園,棄此等塗炭。朋友諾黃金,文字任失竄。或以經覆瓿,或以詩投溷。當年無副本,佚後每長嘆。豈如香山寺,全集不散亂。名家勒巨帙,精神本注貫。逸民老田間,不見亦無悶。雖不待藏傳,得藏亦所願。我今立藏法,似定禪家案。諸友以書來,收藏持一券。他年七十廚,捲軸積無算。或有訪書人,伏閣細披看。古人好事心,試共後人論。既泛西湖舟,旋飽蔬筍飯。出寺夕陽殘,鷲嶺風泉渙。」

按自曹石倉學佺有儒藏之說,言藏書者,每以為一重公案,然其事固不可行也。乾隆中,歷城周書昌編修永年作《儒藏說》,未知其說如何。桂馥《晚學集•周先生傳》云:「先生見收藏家易散,有感於曹石倉及釋道藏,作《儒藏說》。約余賣田築借書園,祀漢經師伏生等,聚書其中,招致來學。苦力屈不就,顧余所得書悉屬之矣。」此文達以前倡儒藏之議者。藏書與刻書本二事,余前撰《清話》未及此。然諸先生殷殷好事之心,所望後之人紹述前修,成此美舉,靈隱、焦山二藏,究不知當日成功如何。讀文達兩記一詩,亦可想見其提倡之至意。今仍補記以告來學,庶得有所觀感雲。

書林餘話卷下[編輯]

石经》为经本之祖。自汉熹平刻石立于太学鸿都,当时如汉末人注经,罕见徵引。惟《公羊•昭二十五年传》:“既哭以人为 。”何休解诂云: “周埒垣也,所以分别内外卫威仪。今太学辟雍作侧字。”唐徐彦疏云: “今太学辟雍作侧字者,谓何氏所注者是 字。今汉时太学辟雍所读者作侧字,云既哭以人为侧。”阮元校勘记云:“此即东汉熹平立石之《公羊传》也。”按:汉末人经注惟此引一条。何劭公与郑康成、蔡伯喈为同时人,不知郑注《》时何以不及。据《后汉书•蔡邕传》:“邕乃自书丹于碑,使工镌刻,立于太学门外。于是后儒晚学,咸取正焉。”据此,知当时太学《石经》,已为人所重视,劭公偶一引用之耳。自后魏正始立《三体石经》,唐开成立《十二经石经》,孟蜀广政立《十三经石经》,宋至和立《二体石经》,高宗南渡立御书《石经》于杭州学宫。此皆元用以前旧本。今惟《开成石经》独存,次则高宗御书各经,十存六七。然《开成石经》一误于乾符之修改,再误于后梁之补刊,三误于北宋之添注,四误于明人之磨勘。及至版本代兴,各相沿误,去古日远,伪体难裁。余尝欲据《唐石经》刊定四误,别为善本,以复古而信今。岁月蹉跎,有志未逮。偶从莫楚生观察处获见缩刻《唐石经》木本,止《》、《》、《》三经,似是未刻完之本。审其避讳缺笔,当刻于嘉、道间,是固先得我心。惜乎未见全经,即此三经亦流传极鲜也。  

今世凡刻書,闕文處用白匡或墨塊。白者謂之空白;墨者謂之墨釘,亦謂之墨等,又謂之等字,俗語謂留為等。此墨等、等字,蓋謂留此以待補刻也。此其由來甚古,《論語》曰:「吾猶及史之闕文也。」《集解》包曰: 「古之良史,於書字有疑,則闕之以待知者。」按史之闕文,見於《春秋》者,《桓十四年經》「夏五」,《左傳》杜預註:「不書月。闕文。」《公羊傳》:「夏五者何,無聞焉爾。」何休《解詁》不詳。《穀梁傳》:「孔子曰:聽遠音者,聞其疾,而不聞其舒。望遠者,察其貌,而不察其形。立乎定、哀,以指隱、桓。隱、桓之日遠矣,夏五傳疑也」范寧《集解》:「孔子在於定、哀之世,而錄隱、桓之事,故承 闕文之疑,不書月,皆實錄。」

顧其原文下必有空白之處,經孔子修之而始刪去。《莊二十四年經》,「郭公」,亦同。蓋郭公下闕其名與事。其上文經雲「赤歸於曹」,《》無傳,《》、《》以「赤歸於曹」、「郭公」二句連文。《公羊傳》云:「赤歸於曹郭公。赤者何,曹無赤者,蓋郭公也。郭公者何,失地之君也。」《穀梁傳》云:「赤蓋郭公也。何為名也,禮。諸侯無外歸之義,外歸,非正也。」

左传》杜预注:“无传,盖经阙误也。自曹羁以下,《公羊》、《穀梁》之说既不了,又不可通之于《左氏》,故不采用。” 古书有可比例者,如汲冢中《逸周书》、《穆天子传》,其中多方 白匡,皆阙文也。前人往往不识。  
大戴礼》武王践祚:“机之铭,阙皇皇惟敬□生■□戕□。”卢辨注:“■,耻也。言为君子荣辱之主,可不慎乎。■,■詈 也。”□戕□,注言“口能害口也”。机者,“人君出令所依,故 以言语为戒也。”此由不识□为阙文,而注以为口字。然文义犹可通也。若明人钟惺、谭友夏《古诗归》,则强词尤为可笑。谭 云:“四口字叠出,妙语不以为纤。”按:文只三□,钟、谭所见之本,为“皇皇生敬□□生■”。钟云:“读口戕口三字,竦然骨惊。”  

此真強作解人,而不顧其立說之穿鑿矣。墨塊之本,則自南宋時已有之。如陳道人書棚刻唐人集,若李建勛《李中丞集》,魚玄機《女郎詩》,麻沙坊刻《纂圖互注四子》,其中墨等頗多。而尤以《莊子》為甚。又如元大德中所刻《白虎通論》、《風俗通義》二書亦然。大德本出於宋嘉定十三年夔府刻本,一切皆 仍宋舊,即萬曆十年胡維新《兩京遺編》。又重雕元本,雖版式略小,而行字墨塊處正同。是可見墨塊之存留,自有刻本以來即有此例。

然余因此悟用白匡者必出古書鈔本,而刻本因之。用墨塊者則出宋時刻本,在校者猶有訪求善本待補之意,非若白匡之已成闕文,無從校補也。昔嘗疑《禮記•投壺》以○□記鼓節,其○□處,必有文字以分薛鼓、魯鼓之不同。亦如宋刻姜白石詞,旁註工尺之例,久而闕佚,故以○□記之。在鄭氏作注時,既不得別本以資校讎,於是釋為圜者擊鼙,方者擊鼓。孔疏依注敷衍云: 「以鼓節有圜點,有方點,故以圜者擊鼙,方者擊鼓。若頻有圜點,則頻擊鼙聲,每一圜點,則一擊鼙聲。若頻有方點,則頻擊鼓聲也。」果如所言,則經文何不直截了當言之曰,某時連擊,某時一擊,而必為此煩瑣難記之○□,使人臨擊鼓時,按圜索譜,如射覆藏鈎之兒戲乎?是知○□必有文字,不得如註疏所云,令人索解不得也。

日本松崎鶴雄書來問版本之事云:「書版有雙線、單線、白口、黑口、魚尾、耳子等名,往往見於藏書家書目及諸家題跋文中。不詳其義,亦不知其在版中何處。」乞余答覆。余向撰《書林清話》,以為此等處無關要義,故亦略之。今松崎鶴雄越國修 問請益,不敢以其瑣屑置而不言,因為書復之。略云:書邊四圍之闌為線,版中上下處為口,版心有■形為魚尾,邊闌上有小匡附着兩旁者為耳子。線有雙、有單,黑口有大、有小。何謂雙線,如四圍邊闌內重出一細線紋者,是謂雙線。若僅有邊闌而無內線者,是謂單線。 黑口大小者,版心上下刻一直線,上在魚尾上,下在魚尾下,粗者填滿版心,是謂大黑口。小者刻一微線,是謂小黑口。蓋所以表識版之中心,以便摺疊時有準繩也,無此線者,則為白口。魚尾之黑口亦因之,亦偶有兩歧者。大抵雙線白口多宋版,單線黑口南宋末麻沙本多有之,至元相沿成例。明初承元之舊,故成弘間刻書尚黑口。嘉靖間書多從宋本翻雕,故尚白口。今日嘉靖本珍貴不亞宋、元,蓋以此也。大抵此類版心,書名只摘一字,下刻數目。

其白口、小黑口空處上記本葉字數,下記匠人姓名,不全刻書名也。全刻書名在萬曆以後,至我國初猶然。魚尾有雙、有單,雙者上下同,單者上刻一魚尾,下則只刻一橫線紋。亦有版心全系黑口者,則魚尾以外皆粗黑線,如元張伯顏本《文選》及明刻宋章如愚《山堂考索》之類。此則匠人以意為之,不為定式也。耳子以識書之篇名,始宋岳珂之刻《九經三傳》,今武英殿之仿刻《五經》本,其式猶存,他書則罕見。若釋藏之所刻支那本,則每半葉一方圍,中無版心、直線,魚口等。明時浙中徑山寺、雲棲寺所刻諸釋經、釋典為多,初不知其何所依仿。至乾、嘉時,金農刻己作《冬心先生集》,陳鴻壽刻己作《種榆仙館集》,用竹筒式作直線闌,此則不古不今,類於向壁虛造,鏤刻雖精,然吾無取焉爾。

明人刻書,有不見於藏書家志、目、題跋者,如劉氏安政堂所刻書。余撰《清話》以弘治甲子刻《針灸資生經》七卷為其所刻最早者矣,後見湘陰郭氏養知書屋藏有《四明先生續資治通鑑節要》二十卷,題「宣德己酉京兆安政堂劉氏校刊」一行,則前乎此七十五年,蓋亦書林世業也。獨山莫楚生觀察藏有《淮南高誘注》二十一卷,題「正德己卯劉氏安政堂刻本」; 余從子啟藩藏有《分類補註李太白集》二十五卷,題「正德庚辰劉氏安政堂刻本」;余所藏《新刊河間劉守真傷寒直格論方》三卷、《後集》一卷、《別集》一卷,題「嘉靖壬辰仲秋七月劉氏安政堂刊」。此並向所希見者。又王聞遠《孝慈堂書目》載有《孔叢子》七卷,注「安政堂刻本」;莫友芝《知見傳本書目》,宋林亦之《輞山集》,下注「嘉靖安政堂刻本」。則此外所刻, 為前人所未著錄,吾輩所未目睹者,不知尚有若干種。明時距今五六百年,見聞不周已如此,況遠而上溯宋元耶。

劉洪慎獨齋刻書極夥,其版本校勘之精,亦頗為藏書家所 貴重。余藏有《宋文鑒》一百五十卷,卷一末有牌記,云:「皇 明正德戊寅慎獨齋刊」。

此向來藏書家所未及者。按洪於是年刻有《十七史詳節》二百七十三卷,已載前撰《清話》。此二書皆卷帙極多者,均於一年之中刻成。可謂勇於從事矣。字體勁秀,行格緊密。二書 亦正相類。

嘉禾項篤壽萬卷堂刻書精美,惜乎所刻甚少。前《清話》所列僅《鄭端簡奏議》十四卷、《東觀餘論》三卷,如是而已。嘉靖丙寅刻有《廿四史論贊》八十卷,總目後有楷書長方牌記, 雲「嘉禾項氏萬卷堂梓」,《史記》目後有「嘉禾項氏刊於萬卷堂」一行。其書亦人所罕知者。

明洪楩清平山堂刻有宋洪邁《夷堅志》,江陰繆氏藝風堂舊 藏其書,在歸安陸心源十萬卷樓刻本之外,世以為罕見矣。從子啟崟有宋計有功《唐詩紀事》八十一卷,為嘉靖乙巳刻本,此亦罕見著錄者。

明藩芝城藍印活字本《墨子》十五卷,為嘉靖壬於擺印者。嘉慶中藏吳門黃蕘圃主事丕烈士禮居,載《士禮居藏書題跋記》。記云:「續得嘉靖癸丑歲春二月吳興陸穩敘刻本,與此差後一年。敘中有『前年居京師,幸於友人家覓內府本讀之』之語。又云: 『別駕唐公視郡,暇訪余於山堂,得《墨子》原本,將歸而梓之。』是又一本矣。今取唐本以勘陸本,殊有不合。知陸所云唐得《墨子》原本者,非陸本也。惟陸本無敘,唐本有陸之敘,後人遂疑唐本出自陸本。其實陸先刻一年,唐後刻一年,實不侔耳。」余按:黃說誤也。陸本即唐本,唐刻而陸敘之。唐自有跋,題「嘉靖甲寅」,蓋刻成後始作跋耳。其有不合者,殆先後校改之故。芝城本雖在嘉靖壬子,似亦出於唐本。緣唐本刻在壬子,書初印出,芝城既據以擺印,故其文多與陸敘本合,必未經校改者。是書刻於壬子,至癸丑春,陸為作敘;至甲寅,唐自作跋。三本實二本也。余藏此本,前多江藩白賁衲一敘。敘稱:「南昌憲伯貞山唐公以所刻《》集送予男多炘,多炘持示予。讀大司馬中丞北川陸公前序,暨公所為序,乃知所以為墨者,及所以讀《墨子》者。」據此,可證唐陸非二本,特黃氏所見或無江藩敘者,故不能詳也。《墨子》無宋本,故明刻為上。藍印活字本,士禮居散出,歸聊城楊致堂河帥以增海源閣。公孫鳳阿舍人保彝攜至京師,為潘文勤祖蔭借去。文勤薨於位,書遂不復還。世間亦未見第二本矣。

刻《舊唐書》之聞人詮,尚刻有《三禮註疏》。余於滬肆得 《儀禮註疏》,每卷首題「直隸學政監察御史餘姚聞人詮校正,直隸常州府知府遂昌應檟刊行」,蓋當時常州刻本也。聞人詮刻《舊唐書》,世稱善本,亦無第二刻本,故為藏書家所珍貴。實則訛奪之甚,先祖石君公諱樹廉曾假錢遵王曾述古堂藏至樂堂舊鈔宋本,以校聞人詮本,逐葉異同不少。今此校本藏余從子啟崟處。先祖手跋者再,逐卷有硃記月日。以此例推,《三禮註疏》亦未必有過於南北兩監本處也。朱彝尊《靜志居詩話》十二作聞人銓,云:「銓,字邦正,餘姚人。嘉靖丙戌進士,除寶應知縣,擢山西道御史,巡視兩關,歷湖廣按察副使。」又云: 「邦正著錄陽明之門,撰《飲射圖解》,又雕劉昫《舊唐書》行世。津津好古,不易得也。」明凌迪知《萬姓統譜》:「聞人姓多餘姚人。」亦有「聞人詮,餘姚人」,而雲弘治進士則誤也。

毛晉家世及其行實,余《書話》考之詳矣。其子五人,襄、褒、袞、表、扆。扆,字斧季,為陸敕先貽典婿,藏書家多知之。其餘四人,余嘗求其遺事,絕不可得。近日崑山趙君學南以所刻《峭帆樓叢書》見貽,中有陳瑚《從游集》二卷,其下卷采褒、袞、表三人詩。姓名下各系事略云:「毛褒,字華伯,

常熟人。華伯天性醇謹,所居宅西南有古墓當道,青鳥家以為來龍處,說華伯夷之,華伯笑不應,加封植焉。弟補仲,早夭。今次子為其後,視孀婦有加禮,人皆以為難。家居遵司馬儀,巫祝尼媼無敢造其室者。其為詩多入隱湖社刻中,予選而梓之。近有《西爽齋唱和集》,人酬一首,尤多警句,予特備錄於篇。袞,字補仲,昆湖子晉先生之仲子也。子晉以能詩好古,藏書鏤版,名滿天下。子四人,克世其家,而補仲尤異敏,不幸羸疾以夭。知與不知,無不惜之。補仲之為舉子業也,鏟削陳言,刻濯新異,務為幽深曲折縱橫自喜之論。世俗鈔撮腐爛之習,一切非其所屑。每三六九日課業寶晉齋,同學畢至,補仲輒詼諧啁笑,目中虛無人。或竟日不肯下一字,至篝燈促膝,則落紙如飛,洋洋灑灑,自成一家機軸,雖殫精竭思,無以過也。喜法書名畫,精於賞鑒,有可其意,不惜橐中金購之。又極愛整潔,地灑掃無纖塵,筆床茶具必方列,明窗淨几,命童子日揩摩數四,始就坐。入其室者不敢涕唾,比於倪迂清閟閣雲。生平無孌童侍女之好,有嫠婦竊窺,嘆其美丰儀,疾避之。嘗一夕宿於外,或問之,曰:內有乳媼,吾以謹嫌也。讀書能究心其奧質難曉者,病少間,與予同論六書文字之學,頗見原委。又與瞿有仲極言天文左旋右旋中歷西曆之辨,必求勝後已。蓋補仲志好高,不肯居人後,使天予之年,進未可量。學未成而化為異物,是以深為可惜。卒前一日,予執其手而與之訣,怡然曰:『某無恙也。』語不及身後事,對妻女無苦憐之色。嗚乎!可哀也已。予是以圖其像,復刻其詩而傳之。表,字奏叔。

管子曰:『士群萃而州處閒燕,少而習焉,長而安焉,不見異物而遷焉。則父兄之教不肅而成,子弟之學不勞而能。』誠哉是言也。汲古主人鏤書萬卷,前人詩集當十之四五。其叔子奏叔,方攻進士業,不暇以詩名。而興會感觸,輒有佳句驚人,出乎意想之外。豈非所謂不勞而能者乎?憶其初見予,年十二,靜秀娟好,如翠竹碧梧,光映左右。當是時即知為稱其家兒。今易閏矣,吾年漸老,白首無聞。而奏叔學日益進,與梅仙、禹思、竇伯輩淬礪名行,交相有成。取柳詩爾室二字顏其齋。讀予《大小學日程》而篤信之,曰:『此作詩之基也。』即更其名為《聖學入門書》,授之剞劂,以公同志。其勇於好善又與人為善如此。年雖少,倜儻多能,治家斬斬,早見頭角,舉而措之,可以卜其用焉。」按:陳瑚,字言夏,號確庵,太倉人。有《確庵集》,曾為子晉作傳。《從游集》皆選其及門弟子詩。褒、袞、表皆從受業者也。梅仙姓錢,名嘏,太倉人。禹思姓張,名遡顏,常熟人。竇伯姓馮,名武,常熟人。《從游集》中皆采其詩。毛晉五子,長名襄,此以褒為伯,袞為仲,

表為叔,而扆則字斧季。蓋襄早卒,以次遞升。襄無字,殆年未及冠而即夭歟。

汲古閣刻《四唐人集》,流傳絕少。顧湘撰《汲古閣刻版考》云:「《四唐人集》內,惟《唐英歌詩》一種,最為善本。即如席氏《百家詩》內亦刻,而空白多至二三百字,令人不可讀。 汲古此本,真秘寶也。」又云:「《四唐人集》版,相傳毛子晉有 一孫,嗜茗。得洞庭碧蘿春,患無美薪,顧《四唐人集》版曰:

『以此作薪,其味當倍佳也。』遂按日劈燒之。」據顧氏云云,其流傳之少,蓋版早毀也。余從子啟藩藏有汲古此本,取校席 刻本,缺不及百字。顧氏雲二三百字,殆未細校耳。《全唐詩》 於所缺者一一臆補,以汲古本校之,無一合者。當時編校諸臣 謬妄極矣。汲古本余令啟藩兄弟影印三百部,以廣流傳,今而 後可得吳詩真面矣。

前載毛氏刻版,有題「綠君亭」者,為《二家宮詞》、《三家宮詞》、《洛陽伽藍記》等書。余未知「綠君亭」之名是否為毛氏題署。近得《陶靖節集》章次本,一詩、二賦、三辭、四記、五傳、六贊、七述、八疏、九祭文、十四八目,前有總評、章評,後有參疑。集名下第二行題「明東吳毛晉子晉重訂」,未有「天啟乙丑孟秋七月東吳毛晉子晉識」,其版式與所刻宮詞一 例。然後知「綠君亭」即毛氏署名,非他氏也。汲古閣又刻有 影宋大宇本《陶淵明集》,相傳為東坡手書者,後有毛扆跋,雕刻極精。後來何氏篤慶堂、章氏式訓堂、縣人胡薊門錫燕手書模刻者,皆從之出。未見宋版原書也。

初學記》以明安氏桂坡館刻大字為最善。同時又以活字擺印,書之大小與刻本同,此本流傳極罕。余前撰《清話》,考 安國世家,據安紹傑輯《安我素希范年譜》云:「安國鑄活字銅版,印《顏魯公集》、徐堅《初學記》等書。」余以為《初學記》無活字本,謂《年譜》所述不明晰。後從子啟藩得一本,即安氏活字版印者,乃知書本未經目睹,不可臆斷如此。又《太平御覽》有明人黃正色序者,序略云:「吾錫士大夫有好文者,因閩省梓人用活字校刊。始事於隆慶二年,至五年才印其十之一二。閩人散去,於是浙人倪炳伯文居業於錫,毅然謀於郡邑二三大夫士,協力鳩工,鋟諸梨棗,三閱寒暑。先是孫國子虞允一元力任讎校,忽於隆慶六年捐館,弗克終事。苦於舛訛,同年薛憲副應奎仲子庠生名逢者,出所藏本,俾倪氏繕寫付刻。余既嘉仲子能成人之美,且喜是書得以版行,為天下公器。」據此,則當時活字本未成,而得倪氏校刻行世。余藏此本,前有萬曆黃正色此序,又有「萬曆甲戌小春吉旦蘇熟後學周堂謹識」。甲戌,萬曆二年也。又藏一活字印本,周堂識後末有字二行,其一行雲「閩中饒世仁、游廷桂整擺」,其二行雲「錫山趙秉義劉冠印行」。其周堂識云:「是集從閩賈饒世仁等購得其半,半在錫邑郡伯顧肖岩、太學秦虹川家。二公,博雅君子也。請於先君,欲合而梓之。先君曰:『余志也。』遂躬校閱。未幾,而先君作古矣。不肖堂懼先志之未酬,丐諸名碩,考訂厘緝,遂成完書。」又云:「今所得活版僅百餘部,與顧、秦二氏分有之。倘好事者藉稿於茲,更加精校,鋟為不刊之典,是所願也。」此本目錄卷一、卷四一葉,版心有「宋版校正,閩游氏仝銅省字。板活字印一百餘部」,凡十六小字。卷第一,一葉,版心字同。第十一卷,版心小字雲「宋板校正,饒氏仝板活字印行壹百餘部」。余在滬市,見一活字印殘本,第一本目錄後有長方牌記,雲「太平興國八年十二月刊」,凡十字,作兩行。版心魚尾下有小字雲「宋板校正,閩游氏仝板活字印一百餘部」。

校余藏本,目錄後無牌記,殆為一本,於擺印時牌記或印或不印,未注重也。

明刻本即據活字印者為底本,故周堂識刻本、活字印本均載之。因此知活字印本為全書,黃雲「才印其十之二三」,不確也。近日滬市又出明活字印本《唐人小集》五十家,余見數家,字畫缺蝕不齊整,與華氏會通館活字印本《容齋隨筆》、《錦萬花谷》相似。藏者故昂其值,爭為宋本。以余所知,將及百家,不止五十也。明時活字印書如此廣遠,而皆在無錫一邑。至今三百餘年,無錫猶盛行活字印本,此如常熟數百年多藏書家,皆鄉先達流風餘澤,有以興起之也。

書版辨宋、元,辨行、字,幾乎無義不盡矣。然其版片之大小,書體字之方圓肥瘦,不可得而知也。宜都楊惺吾教授守敬乃有《留真譜》之作,所謂「留真」者,於宋、元舊本書摹刻一二葉,或序跋,或正卷,藉以留原本之真。雖鑑別未精,而其例則甚善。繆藝風先生亦有續刻,未竟,已歸道山。

然「留真」二字,名義殊為通泛。如金石碑版一切古物,無不可以留真,似非書所專有。或有以為書影者,差為名實相副,然猶類於法帖之響拓也。近日瞿良士舉家藏鐵琴銅劍樓所藏宋元本書,步楊、繆之後,每書印影數葉,頗為壯觀。而其名則緣《留真譜》之舊,因商之於余,余以為「留真」之稱不善,應易名為「書范」,即本蜀銅書范之義也。蜀銅書范事無確據,余前撰《清話》已辨之。顧「書范」之名則雅而切,較「留真譜」、「書影」為有依據。惜乎余建此議,瞿氏書已印成,不能改也。往年內閣中藏書並歸京師圖書館,其殘葉為書估所得,好事者每收買之,積成巨冊。傅沅叔所獲尤多,中多藏書家自來未著錄之版本。余慫恿沅叔摹印傳之,是亦足供好古書者一 臠之嘗也已。

明遺老龔半千賢,畫名甚重,其一幅之直,貴者百金。日本人尤珍貴之,往往一幅值數百圓番餅銀價。過於文、沈多矣。曩讀周亮工《讀畫錄》云:半千酷嗜中晚唐詩,搜羅百餘家,中多人未見本。曾刻廿家於廣陵,惜乎無力全梓,至今珍什笥中。」古人慧命所系,半千真中晚之功臣也。半千所刻唐詩,向 未見藏書家目載。余從故家獲一部,釘十四冊,不分卷。中唐張籍、孟郊、賈島、張祜、李郢、張繼、韓翊、於鵠、朱慶餘、 鮑溶、秦系、張南史、李嘉祐、熊孺登、朱放、歐陽袞、歐陽澥、歐陽玼、江為、竇叔向、竇常、竇牟、竇群、暢略、竇鞏、陳通方、許稷、歐陽詹、朱長文、朱灣、周匡物、陳詡、潘存實、陳去疾、邵楚萇、吉中孚、張夫人,凡三十七家;晚唐李洞、汪遵、於、方干、趙嘏、曹唐、周朴、徐寅、許琳、王貞白、項斯、許棠、溫庭筠、裴說、李咸用、楊衡、黃滔、馬戴、翁承贊、朱景玄,凡二十家。《楊衡集》有賢跋云:「衡詩出,是余《中晚唐詩紀》中之第七十二家。」據跋,則已刻成七十二家。而此僅中晚五十七家,較周所云為多,而較跋所稱尚少十五家。不知余所獲為未全本耶?抑刻成散失耶?其中有一首為一家,數首為一家,十餘首為一家者,似是足數而成。然其網羅散佚,表章古人之心,在《全唐詩》未出以前,其有功於唐賢巨矣。此本殊罕見,其版本行字頗精。余所藏究不知殘缺否耶。

乾嘉以來,黃蕘圃、孫伯淵、顧澗■、張古餘、汪閬源諸先生影刊宋、元、明三朝善本書,模印精工,校勘謹慎,遂使古來秘書舊槧,化身千億,流布人間。其裨益藝林,津逮來學 之盛心,千載以下,不可得而磨滅也。然古書形式易得,氣韻難具,諸家刻意求工,所謂精美有餘,古拙終有不及。

由於書法一朝有一朝之風氣,刻匠一時有一時之習尚,譬 之於文揚雄之擬經,於詩束皙之補亡,貌非不似,神則離矣。海通而後,遠西石印之法,流入中原,好事者取一二宋本書,照印流傳。形神逼肖,較之影寫付刻者,既不費校讎之日力,尤不致摹刻之遲延。藝術之能事,未有過於此者。惟其所印者未能遍及四部,成為巨觀。江陰繆藝風荃孫、華陽王息塵秉恩兩先生,慫恿張菊生同年元濟以商務印書館別舍涵芬樓,徵集海內藏書家之四部舊本書,

擇其要者為《四部叢刊》,即以石印法印之。繆、王二人皆南皮張文襄門下士,初擬按文襄《書目答問》所列諸本付印。詢之於余,餘力言其非,以為文襄《書目》行之海內數十年,稍知讀書者,無不奉為指南,按目購置。今惟取世不經見之宋元精本縮印小冊,而以原書大小尺寸載明書首。庶剞劂所不能盡施,版片所不能劃一者,一舉而兩得之。菊生以為善也。其時常熟瞿氏鐵琴銅劍樓所藏宋元版書,甲於南北,主人瞿良士啟甲,風雅樂善,得余介紹,慨然盡出所藏,借之影印。京師圖書館之書,則因傅沅叔同年之力,得以相假。江南圖書館所藏,則光緒末年豐潤忠愍端方總督兩江時購自仁和丁氏八千卷樓者,其中亦多宋元舊本,商之齊鎮岩撫部耀琳,飭司館書者悉選其精善完整之本,在館印出。余又從日本白岩子云龍平向其國岩崎氏靜嘉堂假得宋本《說文解字》,為孫氏平津館仿宋刻所自出者,此吾國第一孤本,為歸安陸氏皕宋樓售出。今幸珠還,不可謂非快事也。同時,嘉興沈子培方伯同年曾植、江寧鄧正盦編修邦述、獨山莫楚生觀察棠、新建夏劍丞觀察敬觀,皆與其事。展轉商定,自戊午創議,迄壬戌告成。為書二千餘冊,為卷一萬有奇,萃歷朝書庫之精英,為古今罕有之巨帙。《永樂大典》分韻出於支離,《圖書集成》搜輯無此精要。書成,藝風久歸道山,不及見矣。今以余撰《例言》錄存於此,以紀書林一重公案雲。

昔曹石倉學佺有言:釋道二家,匯刻經典累數萬卷,名為藏經。至於儒家,獨付闕如,誠為恨事。張文襄之洞勸人隨舉《書目答問》中一類,刊成叢書,以便學者。二公銳意及此,迄未有成。鄙見以為昌明國學,端賴流布古書。涵芬樓廣收善本,海內賢達,勉以流通,不吝借瓻之助,冀成集腋之功。故不辭力小任重之譏,毅然圖始,區區之意,學者諒之。匯刻群書,先宜決擇。是編衡量古今,斟酌去取,幾經詳審,始得成書。蓋於存古之中,兼寓讀書之法。不僅如顧千里所云,叢書之意在網羅散佚而已。

明世匯刻,如祁承■淡生堂《餘苑》、吳琯《古今逸史》,莫不標異名稱,強分種類,如經餘、史餘、合志、分志等目。終非簿錄之恆言,難作刊書典要。今依張海鵬《墨海金壺》、錢熙祚《守山閣叢書》之列,以經、史、子、集為綱領。其次第則依《四庫全書》。四庫分類,時有失當,茲不復有所出入,從人人習見也。

左圭《百川學海》,別分卷帙,毛晉《津逮秘書》,強立集名,頗涉於紛歧。難於檢閱。夫匯刻群書,述而不作。分卷分集,殊無義例,今所不取。

古書紀載行字,濫觴於明季,孫從添《藏書紀要》亦鄭重言之。其後黃丕烈、孫星衍、顧廣圻諸人,尤■■於此致辨。近日楊守敬取宋、元、明版及古鈔本書,每種刻二三葉為《留真譜》,可以知墨版之沿革,槧法之良窳,例至善也。是編竊師其意,悉從原書影印。一存虎賁中郎之意,一免魯魚三寫之訛,即影印縮小,取便巾箱,必將原版大小寬狹,准工部尺,詳載卷首,以存古書真面。近代影刻舊本,如黃丕烈士禮居重刻明 嘉靖徐刻《周禮》,改小原書,黎庶昌《古佚叢書》,摹刻《杜工部草堂詩箋》,移動行款,茲編幸無此弊,識者鑒之。

茲編於宋、元、明初舊刻書,有名家影寫本,有名人手校本。其有益本書,實非淺鮮,今悉附卷後為校勘記。或有殊墨兩筆校者,則用套版印法,偶錄一二部,以存其真。四部之書,浩如煙海,茲編止擇其急要者登之。經部漢、宋學派分途,宋有《通志堂經解》、《經苑》,清有《皇清經解》及《皇清經解續編》等書,久已家藏戶遍,茲恐掛一漏萬,概不泛收。史則正史、編年、地理外,取別雜傳載之最古者。子則九流十家,取其古雅而非出偽托者。詩文集則取其已成宗派者。如漢、魏、六朝,初唐四傑,李、杜、韓、柳、元、白、溫、李、皮、陸,宋之歐、梅、蘇、黃、王、曾、朱、陸、陳、葉、范、陸、真、魏,金之遺山,元之虞、楊、范、揭,明之宋、劉、陽明、歸、 唐。或詩或文或理學,支分派別,門戶高張。今但取其初祖二三家,以概餘子。至明之五子、十子、前後七子,大都聲氣標榜,名實乖違,收不勝收,悉從割愛。

算學、兵書、醫經,在古人為專門之學,在今日有專科之書。作者層出不窮,後來或更居上。今但取其初祖數種著錄,以為學者道源星宿之資,亦兼取其文辭典奧瑰奇者,足以沾溉學林。採錄雖簡,引伸無窮,雖非窺豹全斑,要可嘗鼎一臠。非漏略也。

史部中之《通典》、《通志》、《通考》,類書中之《太平御覽》、《冊府元龜》,集部中之《全唐文》、《全唐詩》,皆以卷帙繁重,自宜別印單行,茲編概不闌入。

史部《藝文》、《經籍》諸志,以及古今官私書目,所以辨章古今之學術,藉考典籍之存亡。他日擬匯集諸家藏書記、目、題、跋之屬,別為一編印行。故茲於書目不錄一部。金石一類, 亦同此意。

古書非注不明,然如裴松之之注《三國志》、李善之注《文選》,古今能有幾家。茲編所錄各部,如非宋、元以前舊注,凡近人注本,概不輕用。

宋元舊刻,盡美盡美,但閱世既久,非印本模胡,即短卷缺葉,在收藏家固不以為疵纇,而以之影印,則於讀者殊不相宜。明嘉隆以前,去宋、元未遠,所刻古書,盡多善本,昔顧亭林已甚重之。況今更閱三四百年,宜求書者珍如拱璧矣。茲之所采,多取明人覆刻宋本。喜其字跡清朗,首尾完具,學者得之,引用有所依據。非有宋、元本不貴,貴此明刻本也。

版本之學,為考據之先河,一字千金,於經、史尤關緊要。茲編所採用者,皆再三考證,擇善而從。如明徐氏仿宋刻本《三禮》,明人翻宋岳珂《九經》中《三禮》,徐刻《周禮》不如岳本之精,岳刻《儀禮》不如徐本之善,皆非逐一細校,不能定其是非。其他北宋本失傳之書,賴有元、明人翻本,轉出南宋本之上者。若僅以時代先後論,則不免於盲人道黑白矣。茲編於此類頗有鑒衡,非泛泛侈言存古也。

書無論刻本、鈔本。雖大體完善,短葉缺文每不能免。今茲所采,多系舊本,影印之際不加參訂,則「郭公」、「夏五」,千載滋疑,學者讀之,不無遺憾。故影印一書,必羅致數本,此殘彼足,互借補全。若數本俱缺,無可取證者,則傳信傳疑,未敢妄作。尚希讀者鑒及微忱。明祁承■《藏書約論•鑒書》云:「垂於古而不可續於今者,經也;繁於前代而不及於前代者,史也;日亡而日佚者,子也;日廣而日益者,集也。」

諒哉言乎!茲編所錄,集部較多。初本斷自朱明,不涉近代。繼思有清一朝文學,實後進之津梁。張文襄有言,讀書門徑,必須有師,師不易得,即以國朝著述名家為師。茲之采及近人,亦猶文襄意也。

引取諸本,出於借印者。謹援漢人刻名碑陰之例,著藏者 姓氏於目下及本書之首,以不沒諸君嘉惠之美意焉。

以上《例言》,余所撰定。後涵芬樓以活字印行,微有增改。南北藏書家善本書,此次已搜羅殆遍。惟聊城楊氏海源閣所藏宋本《四經》、《四史》為最著名之書,當日楊致堂河帥以增得之,以「四經四史」名其齋,可知其珍襲之甚。公子協卿太史紹和,公孫鳳阿舍人保彝,今皆物故,家藏書籍,閉庋閣中, 久無人過問,故此編所采四部善本,獨不及楊氏之藏。又日本 各圖書館所藏善本尤多,以影印之費不貲,故不能多借。彼國 《支那學報》載有神田喜一郎、武內彥雄二君評論,所舉彼國 舊本及指摘目載之本不善者,甚中窾竅。余亦屢與菊生商之,勸其不惜巨貲,以成完美。而主者吝惜印費,遷就成書。又其中有循人請託而采印者,如《孔叢子》、《皮子文藪》之類,皆明刻中下乘。徒以藏者欲附庸風雅,思藉此以彰其姓名。且挾成見,先盡涵芬樓所藏,雖有善者,不願借印。故此書售出至一千五百部之多,而實非余滿志躊躇之事。今錄日本神田、武內評論此書者附著於後,亦足見彼國人之深於漢學,在吾國今日殊罕見也。

論《四部叢刊》之選擇底本《支那學》一卷四號神田喜一郎《四部叢刊》之刊行,實為有裨學界之壯舉。吾輩學生,無不同感此福音。今讀其預定書目,大旨合於出版之主旨,四部中重要書籍,已網羅俱盡。 其選擇底本,亦尚為適當。雖然,論吾輩得隴望蜀之願,則如此巨構,於底本之選擇,尤宜格外注意。如《群書治要》 不用日本元和二年刊本,而用有顯然臆改形跡之天明七年尾州藩刊本,注意似猶未周。《弘明集》、《廣弘明集》之用明汪道昆本,《法苑珠林》之用明徑山寺本,稍稍近似。實則當用高麗藏本。《世說新語》用明嘉趣堂本,亦未為美善,是應用日本圖書館之南宋本或其翻刻之官版本。《楊誠齋集》為繆氏藝風堂影宋寫本,想由日本圖書館所有之宋端平本刊本影寫而來,亦不如直用端平本之為愈。《古文苑》用二十一卷本,亦為非宜,想因有章樵注故,然不如用孫巨源原本之九卷為佳。又未確定之底本中,如《春秋經傳集解》之擬用翻宋本,實不及日本圖書館宋嘉定丙子聞人模刊本。《大唐西域記》擬用明刊本,不及日本京都文科大學叢書本。《荀子》擬用明世德堂本,不知何因,與其用此,寧用《古逸叢書》之宋台州本。《范德機詩集》擬用明刊本,則用日本延文辛丑刊本為較佳。以上云云,因見預定書目,思想偶及,聊復饒舌。幸此書尚須經一兩年始成,竊願於此等處慎思熟審,俾成一完美之大叢書。吾輩認此書為中國最有價值之空前巨著以介紹於讀者,並略述區區之願望,盼其克底於成也。

說《四部叢刊》《支那學》一卷四號武內義雄自清末傳石印法,中國出版界遂開一新紀元。當時多密行細字之書,只便考試攜帶,不甚翻印善本。

清亡,科舉全廢,編譯新著,都用活版印行。至近年石印始盛,各書肆出石印書甚夥,翻印舊書之風亦漸盛。於是一時不易得之書,亦得取求如志。而商務印書館所印之《四部叢刊》,尤有價值。

四部叢刊》實為中國空前之一大叢書,全部冊數有二千餘冊之多,非以前叢書可比。即其選擇之標舉,亦與向來叢書全然不同。所收之本,悉為吾輩一日不可缺之物,如經部收《十三經》單注本及《大戴禮》、《韓詩外傳》、《說文》等,史部收《二十四史》、《通鑑》、《國語》、《國策》。

而如同一普通之叢書,如《通志堂經解》、《經苑》、正續《皇清經解》、《九通》、《全唐文》、《全唐詩》等,則一切不採。尤可注意者,選擇原本,極為精細。於宋、元、明初之舊刻,或名家手校本中,務取本文之尤正確者。並即其原狀影印,絲毫不加移易。故原書之面目依然,而誤字除原本外,決無增加之慮。

遜清考證家精究版本,由是靡然從風。宋、元本無論矣,即麻沙本及精本之殘卷零葉,靡不寶貴。《四部叢刊》之印,不效普通收藏家之所為,但以時代之先後為尚,以為翻北宋本之明本,優於南宋或元槧本。同一明版,以徐刻之仿宋《三禮》與明翻之宋岳珂《九經》比較,以為《周禮》岳本勝徐本,《儀禮》徐本勝岳本,各自擇善而從。此其可喜者也。

舊本之翻刻,如有名之《士禮居叢書》、《古逸叢書》,時有改小原版,移動行款之嫌。《四部叢刊》則必影照原本,泯魯魚之弊。名人校勘有裨本書者,悉附卷末。校勘用硃墨兩筆者, 亦分刷兩次,以存其真。惟以規為一定分寸之故,間將原本略為縮小。亦必詳記原版之寬狹大小於卷首,務不失其典型,此亦是書之勝處。至其甄采之材料,則以商務印書館年內搜集珍秘之涵芬樓藏本為主,徐則自江南圖書館、北京圖書館、常熟瞿氏鐵琴銅劍樓、江安傅氏雙鑒樓、烏程劉氏嘉業堂、江陰繆氏藝風堂、無錫孫氏小綠天、長沙葉氏觀古堂、烏程蔣氏密韻樓、南陵徐氏積學軒、上元鄧氏群碧樓、平湖葛氏傳朴堂、閩縣李氏觀槿齋、海鹽張氏涉園、嘉興沈氏、德化李氏、杭州葉氏等,名家秘笈,選擇採錄。

清藏書家以吳縣黃丕烈為第一。黃氏之書,後移於汪士鍾之藝芸精舍。

汪沒,歸常熟瞿子雍、聊城楊紹和。晚近則陸心源之皕宋樓、丁丙之八千卷樓,兩家藏書,稱與瞿、楊相頡頏。《四部叢刊》中收采尤多之江南圖書館藏書,即八千卷樓之物。而鐵琴銅劍樓亦多精本。故瞿、丁兩家之尤者,大多網羅其中。惟楊氏之書則一不入選,陸氏舊本惟擬翻印一種,斯為憾事。

聞楊氏主人耽阿芙蓉,頗斥賣家珍,充其嗜欲,其母嚴扃,不令與人接。陸氏書售諸吾國岩崎氏殆盡,因是不得,理或然歟。是則得瞿、丁兩家之影本,亦不可謂非幸福。而況藝風堂、觀古堂之書,傅增湘、劉承幹有名之秘本,均得藉此書以見之,尤為無上之眼福也。

按如上神田喜一郎所評論,實切中採用之失,固無所用其辨白矣。然此編所得前人未見之本,經部中如宋大字《孟子趙岐注》十四卷,康熙時藏梁蕉林相國清標家,後入大內,此次由師傅陳伯潛太保寶琛領出照印。其注中未刪去章指者,乾隆中曲阜孔氏微波榭所刻,僅從鈔本傳得,未見原本也。

周易王弼韓康伯注》九卷、《略例》一卷,為宋十行不附釋文本,亦阮文達刻《十三經註疏》作《校勘記》時所未見。史部中如宋大字本《五朝名臣言行錄》十卷、《三朝名臣言行錄》十四卷,與世行道光初元洪氏仿宋本迥然不同。子部中如宋本 《易林》十六卷,有宋人注者,為錢謙益絳雲樓火後別存之本。自陸貽典從錢氏校得,後歸黃氏士禮居刊入叢書。其中異文,與明以來刻本大有異同。然自陸氏未將舊注鈔出,已失宋本之舊。今得之京師圖書館,圖書館乃從內閣清理舊藏書所得,世間僅此孤本矣。集部中如唐《沈下賢集》十二卷,為明翻宋九行十八字本,本附宋吳興《三沈集》後。此雖明翻宋刻,無異第二宋本也。《白氏文集》七十一卷,為日本元和戊午那波道圓活字印本,是猶存廬山本之舊。《李群玉詩集》三卷、《後集》五卷,為南宋陳道人書棚本,士禮居舊藏,《四庫全書總目》所著錄者,卷數與此同。世行汲古閣《八唐人集》之《李文山集》只三卷,此真有霄壤之別矣。

元黃溍《文獻集》,元時初刻本二十五卷,陸氏皕宋樓所藏,後售之日本。錢唐丁氏八千卷樓鈔有副本,視四庫著錄之明刻十卷本為多。丁書歸江南圖書館,今得印出,世間又多一副本矣。若小學中《說文解字》,汲古閣本行之百餘年,至嘉慶中孫氏平津館仿宋小字刻本出,學者乃恍然悟汲古閣本之非。原本為青浦王蘭泉司寇昶舊藏,金壇段懋堂大令玉裁借得之,並借周香岩錫瓚所藏宋本互校汲古閣本,撰《汲古閣說文訂》一卷。平津館本乃影寫王蘭泉本付刊,其原本後歸皕宋樓,陸氏子售 之日本岩崎氏。今從之借印,並照原式印入《續古逸叢書》,真不下真跡一等也。《說文解字系傳》,為錢曾述古堂影鈔宋本, 乃壽陽祁氏刻本之祖,《讀書敏求記》所詡為驚人秘笈者也。祁本經校者臆改,余向所不取,以世間無有第二精本,故風行一時。

錢氏鈔本本藏上海郁泰峰宜稼堂,揭陽丁禹生中丞日昌以 賤值得之,歸其藏書處持靜齋。後人不能守,流入滬市,為湖州張某所得。張固菊生同鄉,吝不允借,後以他書交易借之,遂得印出。鈔手不諳篆文,頗有筆誤。然是書不重在篆而重在注,此本不出,無由證祁本注文之誤。蓋大小徐《說文》二本,毛氏、祁氏有表章之功,而亦有校改之失。今二本祖本皆印出,可謂無毫髮遺憾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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