震川先生集/卷二十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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卷二十一·墓誌銘[編輯]

陳處士妻王孺人墓誌銘[編輯]

孺人姓王氏,陳處士諱可樂之妻。父諱士高,以歲貢入太學。三娶無子,元配某氏生女子子一人,故處士受室,成禮於王氏之廟。太學君落魄不事生業,家徒壁立,獨喜飲酒,孺人治女紅以資其費。即賓至,酒醴羞膳,無不得所欲。太學君卒,乃歸於陳。未幾,處士病瘵,生一子,周歲矣。且死,顧謂孺人曰:「伯兄無子,可以兒與之。」孺人曰:「養老字孤,吾事也。」因泣下,截髮以自誓。時庚午之歲,大侵,道堇相望。孺人抱一歲兒哭其夫,且汲飪以承迎二親,甚艱難也。卒以孝養終二親之世,而喪葬之。命其子事其兄公,如夫之教。內外相依倚為命,以迄於有成。

居無一畝之宮,在闤闠中,人罕見其面。尼媼往來富貴家,與婦人交雜膜唄,尤數從寡婦人遊,孺人一切謝絕之。晚年目蝸睆,朦朦然甚不自得。醫至,卻之曰:「吾手不能與人診視也。」蓋年二十四而喪處士,六十有二而卒,時嘉靖二十六年十二月十一日也,於是嫠居幾四十年矣。初,處士之曾祖諱翊,中乙榜進士,授膠州學正,歷應山王府教授,嘗為會試同考官。崑山之士以《易》學登第,自應山君始。家世讀書,清貧節行,可慕尚也。孺人子一人,唐,縣學生。孫二人,王道,縣學生;次王政。葬以嘉靖二十九年十二月十七日,在白馬涇隨字圩之新塋。其辭曰:

兩儀奠位,自初有民。陰陽會合,男女貞行。聖人因之,秩為典常。法則天地,垂象咸恆。王道陵遲,《關雎》刺興。鄭衛靡靡,禮俗以傾。曾齊於禚,天宇晦暝。孰知千載,是心猶明。懿矣淑婉,居然性靈。爭芬昧谷,競節高冥。有赫管彤,於昭汗青。子政作傳,元凱翼經。無微不顯,靡幽不呈。鐫辭於石,以紹前人。

太學生陳君妻郭孺人墓誌銘[編輯]

孺人姓郭氏,長洲人,封鴻臚寺丞諱某之曾孫、處士諱某之孫、太學生諱受益之子,歸陳氏工部都水司郎中諱天貴之子婦、太學生大雅之妻也。年四十有四,以嘉靖三十四年七月二十九日卒。太學君為治葬事,遣其子良謨來請銘。

初,孺人始歸陳氏,太學日遊庠舍,不能治生產,幾無以自贍。孺人父母家在吳淞江上,田肥美,歲多收,為捐嫁時衣被財物,買田廬。每歲之冬,即往收獲,苦寒迨春,而面嘗皸瘃。凡賓祭補紉寔爨,一任其勞苦,時節縮而用其仂,纖麗之服、珍華之飾,屏去不御。親黨有邀為宴會者,曰:「飲酒非婦人事。」輒謝之。辛勤二十餘年,家用可以給。而夫君以年貲貢入太學,滿次謁選,當為州縣官,不日有祿養,而教育其子為進士業,亦既有成矣。一旦構危疾,自知其不起,為其子女從容敘述生平。言始為婦以至於,今其勤勞如此,若操舟渡江,舟中之人僅已登岸,而操舟者沒焉。因唏噓不自已。家人度為櫬須若干直,孺人聞之,即曰:「吾不須此,木當若干直可也。」又曰:「吾生自謂盡瘁於爾家,然不欲費,但得片石,求能文者誌吾墓足矣。」

予聞而傷之。孺人以女子,有志於名後世,夫豈為區區之名,即其平生之志,有不容沒沒者。予讀《谷風》之詩,蓋夫婦之變也,其稱所以為其夫者曰:「就其深矣,方之舟之;就其淺矣,泳之遊之。何有何無,黽勉求之。」至於旨畜以禦冬,甚微細者亦自言之,亶亶不厭,千載而下可以見為人婦者之心也。其亦可悲也已。孺人生子男二人:良謨,長洲縣學生;良策,尚幼。女子一人,適李春陽,吳縣學生。孫男女二人。其葬在武丘鄉,卒之明年正月二十四日也。銘曰:

郭世巨族,居差方里。大臚貤封,亦以貴起。來嬪陳宗,實相厥美。致其畜藏,勤毖自喜。悲彼褕衣,不能為婢。一世之志,迫於短晷。不承其享,貽後之祉。

顧孺人墓誌銘[編輯]

嘉靖二十七年,沈君子善喪其配顧孺人。又明年,舉進士,官鄱陽,孺人尚在殯。尋以中憲之喪還家。明年治葬事,以孺人祔於崑山縣橫塘祖塋之次,實三十二年某月日也。子善先期來請銘。其子堯俞從予遊,每念其母,輒流涕曰:「吾母賢,非夫子,其誰宜銘?」嗟夫!富貴壽夭,非所以論賢者,而賢者之志不在於此。然世恆以是為幸不幸,相與為悲喜,亦夫人之情哉!

沈氏世以詩書名家,中憲趾美前武,三為二千石,而孺人之考給事兄弟起海上,一時同官黃門,並貴顯矣。孺人托於兩家,得子善以為之婿,孰不為喜?然孺人未及笄,屬給事捐館舍,哭泣悲哀,幾不能以生。後每追慕顧念,有終身之悲。而子善為諸生,悒悒不得意,孺人與共勞苦,有《雞鳴》警戒之志。及遊兩京太學,遂魁畿甸多士,又再試不利。比及第,孺人幾及見之,而先以死。蓋富貴壽夭之數,雖父子夫婦不能相及者,此其所以可悲也。

孺人生而敏慧,數歲為給事製小冠。給事喜,為冠以出見客。常以格言教訓孺人,輒能記,其後每稱以勖其子。為人凝重,在父母側,不問不言,或竟日無一言。雖中憲嚴憚之。君所交遊,以文字學業相過從即喜,具食飲,令盡歡;苟非其人,雖林茗不時至也。見其子夜讀書,輒紡績與共燈火,用勸率之。事祖姑太宜人尤孝敬,中憲之官,太宜人老不能行,嘗謂中憲:「有賢孫婦,即汝面汝目在吾眼前矣。」其賢如此,蓋子善宦學之助為多焉。

給事諱濟,官刑科給事中。中憲諱大楠,官至惠州府知府。子善名紹慶,今為鄱陽縣知縣。孺人生於正德四年七月十四日,得年四十。男子子二人,堯俞、堯典。女子子二人,婿王炳衡、王伯稠。後出女子子一人。妾出男子子二人,堯欽、堯文。昔雍門子以哭見孟嘗君,孟嘗君為之增欷嗚唈,流涕不能自止,予銘孺人,蓋有傷心者。銘曰:

嗟夫人之婉好,宜其壽考,胡遽以夭?其行獨,而不祿。嗟夫造物者,區區以此為仇,夫孰能知其由?

潘府君室沈孺人墓誌銘[編輯]

予少善潘士英子實。子實自嘉定來崑山,居馬鞍山岩石之間。予亦時過子實,因獲拜潘府君。氣貌方壯盛也,喜飲酒,不屑事生產,而沈孺人者,清浦大族。清浦在縣東南海上、黃浦之東,蓋俗謂之江東沈氏云。孺人去膏澤,攻勤苦,以佐其家。又以其餘力為高樓夏屋以居,而子實得自恣遊學。嘉靖某年月日,潘府君卒。其明年十二月,葬於腳襪涇之原,予嘗誌其墓。府君亡,而孺人持門戶如其存時,子實益復聚縣中俊彥,日與講肄。某縣人往往取科名貴顯於朝,或不幸困踣於時,亦以道義為鄉人所重,皆子實之與也。人以是愈稱孺人之賢。而幼子士賢,亦力學為諸生。

會倭奴犯境,子實家近海,最先被兵,遂奉孺人避居予安亭舍中,予家人皆得挹其慈範。明年,寇益深,子實去之澱山湖中。孺人命舟益遠去,之棨李,入其郛中。澱山湖王氏,予姻家也,是時從孺人行者皆獲免,不從孺人留者皆被害,其倉卒明智如此。兵後,家悉毀,子實稍卜新居,始以不能具菽水養為憂。於是計偕留京師,選授處之龍泉博士。龍泉山縣,學宮皆傾圮,因留妻子侍養,先之官,除館舍,欲迎孺人,而孺人竟病卒。蓋子實非苟仕者,千里就微祿,以為親也,而竟不能致居官一日之養,豈不傷哉!

雖然,使子實早取科名,亦不肯趨時以為大官。雖為大官,亦必不藉此以為親榮。則今子實之所以事孺人者,蓋無憾也。予銘府君至是二十年,乃銘孺人,而予與子實亦已老矣,其又不能無感矣夫!其辭曰:

沈氏江東世名族,黃門柱後兩賢擢。孺人父肄王父輔,世稱孝子善慶渥。府君諱乾用中字,士英、士賢二子續。女適金詡、徐應元,張來之配先母覆。孫男女七曾孫二,胤嗣蟄蟄繁祉福。己未臘月日初五,七十有六齡非促。微文誌墓襲前詞,明歲除日祔夫麓。

周子嘉室唐孺人墓誌銘[編輯]

震澤東出為淞江,繞吳之境而南,故吳地多以江名。子嘉世居江南,唐氏居江北,皆崑山之鄙也,相去二十里,故孺人歸於子嘉。時參知公已登進士,子嘉以兄故諸生,時為廉吏,祿養不贍,賴國家恩澤,得以安其閭里,無呼召之擾,視先世雖以貲高里中而數苦徭賦,今可以無事,遂與孺人耕田常數百畝。孺人日饁百餘人,歲時伏臘賓親之費,不使子嘉有言而悉自辦治,而事二大人極孝養。參知公宦遊數千里外,有令兄弟,又有賢婦,得以無顧念。孺人產子,舅中憲公已病亟,聞之亦喜。

初,晏恭人卒,孺人哭之哀。又哭中憲公而病,尋卒。子嘉痛之,十七年而不葬,曰:「不敢薄吾妻也。」又曰:「始吾為生之難,今稍裕,而吾妻不及矣!」於是以某年月日,葬於千墩浦奈字圩之新阡。子嘉名大賓。男子子一人,之榮。女子子三人,適某、某、某。又男子子四人,女一人,繼趙出。孫男子一人。余與徐韜仲,皆子嘉之姑之子,故請韜仲為狀而余為銘。子嘉謂,皆外兄弟,可信其賢不誣也。銘曰:

孰為之昉,不既其養。自我為土,或居其上。其命也夫!今見子之長,黍稷禋祀,其永享之。

方母張孺人墓誌銘[編輯]

鄉進士方範循道之母張孺人卒,將葬,乞銘於予。其狀云:

張氏世居崑山之水墟村。曾大父諱奎。大父諱佩。父諱錦,母潘氏。父少習舉子業,長為郡從事,不久棄去。所生女子五人,皆聰明穎慧,而吾母尤凝重貞淑,頗習小學、《列女傳》,能了大義。嘉靖初,吾父以御史議大禮不合,歸。久之,先妣封孺人范氏卒,遂以禮聘焉。先是,范孺人方正賢淑,動協矩矱,人以為女丈夫。吾母志操娟潔,動止有則,族黨內外,咸謂有範孺人之風。期年,生不肖。先君乃悉以前所樹產歸伯兄,而攜吾母子,構別室以居。吾母念先君所留鮮薄,懼弗給也,治生纖悉,僅僅取足,而恆宿儲甘旨,為吾父徵姻合朋之需。吾父得夷猶於江山綠野之間,情閑意適者,實吾母之助為多。不肖方向學,吾父謂吾母曰:「兒年少,勿以他好奪志,即遠大可期也。」庚戌之秋,吾父奄忽見背。吾母敬承父志,咨於伯兄,博訪名宿,延之家塾,餼幣饋遺,必加豐腆,早夜冀有成立,以慰先人於九原。未逾年,則訟役交侵,吾母於是撫不肖泣曰:「汝父不欲以厚貽汝,正為今日,而人情若此,奈何?所賴以自立者,惟能讀父書耳。即汝負先人之志,吾亦何以生為也?」遂相與大慟。不肖因悚惕痛勵。值倭警,家產蕩焚。吾母復鬻簪珥,為延師費,不足,則又稍捐成業以資之。蓋自先君謝世,今十五、六年,中經頓撼百出之苦,惴惴焉不敢一日之寧,惟是尊師教子,則愈久而愈切。時從伯兄課試,有不愜,輒令長跪,提以大杖。吾母既忿不肖駑鈍,又重憐之,即投杖號泣竟日。每夜篝燈課讀,而躬自辟纑,雖隆冬沍寒,戶外雨雪交作,猶淒然相對,不少假借。歲甲子,遘腹疾,三年不能起。丙寅,疾益甚。是冬,值五袠之誕,子姓姻戚,衣冠萃止,舉觴稱慶。吾母為力疾強起,整衣登堂矣,而委頓不能勝,乃自歎曰:「吾必死矣。然自汝父見背遺汝,中更多難,吾撫之以至於今,吾即死,不愧汝父於地下矣。」越明年正月某日終,得壽五十有一。子男一,即不肖範。孫女一,幼未字。嗚呼!他人之母,母耳,使範無母,其能一日自存也哉?範今僅得成立,能備一日之養,而吾母已不能待矣,此所以抱終天之恨也!狀如是。

余交方氏三世矣。侍御諱鳳,與其兄奉常公諱鵬同舉進士有名,時稱「二方」。侍御性豪爽,然於範孺人頗嚴憚之。後與張孺人別居甚相愛,舍其平生所為業更自建立,故循道稱其母之辛勤者如此。其伯兄則長史築,范孺人出也。又所為延塾師,如吾友桐城趙中丞子舉,秦進士光甫,及海虞二陸,皆相繼登科第。而循道復中鄉舉,將踵二父以起。人稱孺人主中饋,極奉師之禮,故循道痛念其母,異於他母,良然。循道事孺人尤孝,葬在縣治馬鞍山之陽,故祖墓而為別域,實隆慶某年月日。噫,其可銘。銘曰:

懿矣慈母,又有孝子。卜從其先,惟墨食,遺後人祉。

張孺人墓誌銘[編輯]

孺人姓張氏,太學生陸子徵之妻,武康令本枝之母,世為長洲人。始,尚醫張公與子徵父如隱公,皆出贅居祥符里,以故張公以女予子徵。子徵名煥,與其弟燦子潛兄弟,皆有名吳中。子潛進士高第,入翰林為給事中,而子徵久不第。子徵為人博雅,善著書,好遊名山水,意興所到,獨自往來,不孰何家事,家事一任孺人。孺人亦以為治生纖嗇,非丈夫所宜與知也,至於教子,孺人亦躬自督責,以故子徵得以遊閑,而諸子學皆有成。子潛給事中言事,被謫都勻,而其孺人又病死。母胡夫人春秋高,每念其仲子得罪朝廷,竄萬里外。孺人獨共養,時以溫言慰解之,胡夫人乃喜。

孺人初為家甚纖,及本枝中鄉舉,仲、季二子並遊太學,乃喟然歎曰:「三子俱長,吾今可以無事事矣。」遂為之析生,獨居一室,日唯焚香禮佛。又好觀北史遺文、隋朝故事,諸稗官小說家,數為諸子言之。本枝迎養之官,孺人一日下堂躓,傷其左足而病。病良愈,二子迎歸為壽。尋以他病,遂不起,元年甲子之二月某日也,年八十有一。子男三,長即本枝,次培枝、翹枝,皆太學生。女一,適刑部主事查懋光。孫男四,某、某。女四。曾孫男女四。陸氏自塚宰公最貴,其族多著朝籍,其後出子徵兄弟。而本枝為吏,以循良稱,其聞喪而還也,吳興人惜之。

余與本枝同年,又同官,以是年之九月某日葬孺人於貞山,故奉子徵之命來請銘。銘曰:

陸於長洲,厥世遠矣。塚卿之興,綦貴而圮。黃門績文,為時宗工。太學博雅,允宜其兄。唯是名族,宜有令母。令母頎頎,德音則有。當其治生,束之若急。及有代人,脫焉如釋。來遊武康,象服裶裶。觀子循政,式遄其歸。順化委蛇,八十一終。勒詞玄石,以詒無窮。

沈母張孺人墓誌銘[編輯]

孺人姓張氏。曾祖璠,祖錦,父沂,以貲雄海上。孺人年十七,歸沈君垣。沈君自少不能治生,遇有賦調,輒轉徙避之。孺人常椎髻單衣,步從其夫,至則與女奴共操作,終不以父母家有所覬望。沈君時大困,意不能無懟,孺人俯嘿而已。母老且病,兄鴻臚君梓在京師,孺人日夕侍湯藥不去側,母以是安之。平生無疾病,一日之後園,右食指為棘所傷,血濡縷,遂至大疾,嘉靖三十年十一月初一日也,年五十有一。殯殮不具,鴻臚君經紀其事,葬之吳塘之源,實以其年十二月初八日。子男二人,大有、大成。女一人。

大有從予遊,予素知孺人之愛其子,每告歸,必問所習,大有對之辨析,即喜見於色。吾妻沈之自出,呼孺人為嫂,然年最少,孺人嘗在他所,未嘗相見。先五月吾妻死,孺人獨曰:「嗟乎,賢者固不能久生於今世!」因流涕累日。予屏居安亭江上,十餘年矣,自遭此痛,回首平生,惘惘無可向人道者,或譏以私喪逾禮,而不知實有身世無窮之悲,聞孺人之言,而為之屢慟焉。及是大有來請銘,思其言尤悲,因序而銘之。銘曰:

嗟生之厚,而數之蹇。不忮不求,君子之選。生有令辭,是以銘於茲。

陸孺人墓誌銘[編輯]

孺人姓陸氏,朱君艮之妻,封吉安府推官諱苓之子婦。父諱桂,母王氏。伯父諱松,母朱氏,實吉安之女弟。孺人少時,伯父母無子,養以為己女。欲為朱氏重親,遂聘朱君為贅婿。久之,致其橐於陸氏之族曰蕾者曰:「女不可以為嗣,婿不可以為烝嘗,必欲為後,蕾也宜。」遂歸於朱氏。

吉安為諸生,布衣糲食,廑以自給,及長子舉進士,選調吉安,得推封。及為監察御史福建副使,吉安始卒。已,又為廣西廉使、為河南布政使,而太夫人猶在堂。孺人終始孝養,雖其兄弟亦賴之。年二十,得寒疾,自以終不能有子,為置他姬,生三女子。已,又生三男子,撫抱若一。生平無紛華之好,無夷鬼之惑,於治生尤纖,以此致饒給云。

嘉靖二十六年八月二十六日卒,得年五十九。男:邦教,娶歸氏,予從女也;邦禮,娶徐氏;邦治,未聘。女,適縣學生周履冰、楊承芳、張復祖。以卒之年十一月壬寅,權厝於祖塋,而以某年月日葬。履冰述孺人狀甚備,予為采次其辭,而為銘曰:

三代詩書之所載,女子之行,非有怪特奇畸,而在於仁孝勤儉,而無忮忌之資。雖今世固有之,世人不察而不知。有其知之,視予銘詞。

張太孺人墓誌銘[編輯]

太孺人張氏,故戶侯章君注之少室,歸化令若虛宗實之母也。章氏世海虞人,若虛曾祖珪,監察御史。祖格,大理寺卿。御史四子皆登朝,二季位至九列,而大理最賢。大理生注,以貲為某衛千戶。

始,崑山之東鄙曰安亭,有楊氏,亦名族。大理故與楊翁善,遂以戶侯贅於楊氏,而楊女蚤亡。楊翁曰:「女不幸,吾不可以失章甥。」遂為章甥娶洪氏女如其女,戶侯以此卒居楊氏。然無子,以兄子棨為後。太孺人在諸姬中獨後生,子即若虛也。已而戶侯與洪孺人皆亡,太孺人抱其子日夜啼泣,遂喪其明,倚兄子為後者,而戶侯與兩娶皆葬安亭矣。若虛既舉於鄉,太孺人撫幾繞而行,喜不自勝。及為歸化令,不能之官。其孫太學生衡已能自主其家,太孺人遂與其孫歸海虞。比若虛之喪自歸化還,家人恐太孺人悲哀,不以告。竟太孺人死,猶以為尚在歸化也。又三年,太孺人以嘉靖甲子五月二十七日卒,年八十有三。

初,太孺人十五而歸戶侯,久未有娠。他姬往往有娠,不育。太孺人又十五年,年三十,始生若虛。他姬豐氏新寡,其父母欲嫁之。豐姬怒,斷其發哭曰:「奈何以女與人,食其茶,死,又易之茶,獨貴如此乎?」竟不能奪。太孺人其後遂迎豐姬與共處。兄子為後者,後倅永州。先以單縣最,當封,永州請移封其本生。若虛方貢在春官,意望其兄,而永州以若虛能自得之也。及若虛久不第,頗以為慚。已,調歸化,曰:「吾父母不得單縣封,當得歸化封矣。」然竟不得云。

於是衡以隆慶元年三月初六日,葬於虞山拂水岩先塋之側。若虛之葬,在其北。余與若虛同學,又同舉。若虛娶陸氏,故王氏也,與余妻為姑侄,故皆在安亭,同居王氏者數年,後離居矣,不得視其母子喪以為憾。銘曰:

命也為娣,又嫠而蒙。傳世紹業乃其功,母之愛子望無窮。石巉水落宰木叢,猿哀虎嘯霜山空,生兮不歸死來從。

龔母秦孺人墓誌銘[編輯]

孺人姓秦氏,諱清。父諱璿。祖諱恭,贈刑部員外郎。其丈夫曰龔君河,字順之。順之父諱乾。祖諱紘,承事郎。曾祖諱理,山東左布政使,門人私諡為「清惠先生」者也。孺人初歸時,舅祖方伯公已歿,舅以編戶長鄉賦。正德庚午,歲大侵,縣官不為蠲貸,盡責之長賦。舅罄其產輸不足,則盡室以逃。孺人之旁舍,追者至,時方有娠,天大暑,閉密室中,幾暍死。順之常夜雨雪中行,身被塗泥,時就係棰楚,血漬衣。孺人私取衣浣濯之,不使其舅姑知。順之時時出外,獨黽勉事其二親,撫教其兒。孺人本儒家女,其前世皆貴顯,數更困厄,能怡然安之,晝夜紡織不怠。性端肅,雖老,見男子常蔽茀。伯兄元氏知縣雷,修謹之士,每敬歎之。

始,龔氏自宋殿中侍御史猗渡江南來,遇異人,得枯杏枝,教以「樹之復生,則止居焉。」殿中君至崑山畯儀村,殖其樹,果復生,居六世而杏已大數十圍矣。稍遷至十里所,曰青墩,又五世而方伯始顯,故縣中稱龔氏之族最久。及順之之世,而青墩之故居始失之,乃遷徙無常處。

嘉靖三十六年四月乙巳,孺人竟卒於學宮之寓舍,年七十二。子二人,邦衡、邦伯。女二人,嫁王仁、高岱。孫男二人。女二人。曾孫男一人。邦衡,即孺人避旁舍所妊者也,少有雋材,為縣學生,以《春秋》教授鄉里,縣人尤以孺人之不逮於祿養為恨。時殯於學宮,欲速葬,故以六月丁酉葬小虞浦之新塋。銘曰:

殿中南徙,歷四百春。畯儀之族,始大青墩。懿茲令母,來嬪自秦。有喬者木,百歲為薪。生無處所,歿有高墳。勒銘幽石,以俟後人。

季母陶碩人墓誌銘[編輯]

季母姓陶氏,崑山某里人。年二十一,歸於同縣季君,生子男三人,鎬、龍伯、鉞;女一人,適杭成樂。孫男四人,曾孫男女二人。年七十一而卒。

母少孤,鞠於其嫂,事嫂如母。及在季氏,撫其伯之孤如子。家常乏,以女工佐其費,至於充裕,母勤毖不休。龍伯讀書為博士弟子員,諸公貴人愛其材,爭折節與交。龍伯亦數數造請,或頗誚之。然龍伯以為士負意氣,立崖岸,不可於人,非通世之資,終直行其意不顧。其遊諸公間,禮數往來,必與之稱,門外常有長者車。客從季氏飲者,日十數人,費皆取於母,母終不厭。龍伯以此益自喜。龍伯工於應主司之文,雖更試不第,人不謂龍伯拙,而謂其必自奮,故龍伯不以自沮,而母歲歲以望。

去年秋,母病,而龍伯婦支氏有娠。術者曰:「子丑之月,以喜衝,病有瘳乎?」母聞之悅,屈指顧支氏曰:「是已是已。」及支氏乳而得病甚,母驚悸,撫膺曰:「吾婦賢孝,婦死,吾亦死。」頃之,支氏卒。母悲惋,逾月亦卒。噫,可傷也已!時嘉靖十八年三月己亥。遂以是年十一月庚申,葬於白馬涇之新阡龍。伯請予銘。銘曰:

質之淑兮,又修能也。榮祿弗膺兮,年不待也。育子之憫兮,命奚在也?銘以藏之,永不壞也。

王母孫孺人墓誌銘[編輯]

太湖東北,復溢為諸湖以十數,其東為澱山湖,最巨。澱山湖東北折為溪,復小彙為度城潭。蓋湖水之觀大矣,水欲盡而復彙其境,無窮而益勝,此吾吳之所以為澤國而饒於水如是。昔有隱德君子,曰王復齋,先生與其子南陽先生居於潭上,父子並磊落奇偉人。予之曾大父城武公,雅善復齋先生,故至今子孫猶締婚媾之好。予歲時一至其家,多從中秋泛月湖中,或憩潭旁篁筿間,觀魚鳥之飛泳。主人為擷嘉樹之實,采芳桂之英,瀹茗清談,指點山旁竹木之間二先生飲酒博奕之處,因登忠孝之堂,為之慨然而歎息。潭東北,蓋王氏之世墓,墓之迤南,則南陽先生葬於是三十年矣。嘉靖二十有八年十月十三日,其子有親始奉孫孺人祔焉。先期來請銘,而自為狀曰:

先君諱懋德,是為南陽先生。先母姓孫氏,即吾家度城之近地磧巉人也。外祖諱奎。外曾祖諱源。先祖諱某,是為復齋先生,舉進士,試禮部未第而卒,不及見吾先君之婚娶也。祖母淩孺人,躬自督課,遣入縣學為弟子員。先母來未半載,祖母即付以家事。祖母性嚴厲,鮮當其意,先母能委曲將迎,常得其歡心。晚年遘疾,宛轉床第,幾及三載。先母親調藥食,扶持起居,終其身不倦。中年得痰疾,為先君置妾楊氏,生一女,愛之不異己出。比先君病卒,共處一室,食則同幾,臥則同衾。楊氏亦奉事惟謹,如女之事母。此人家之所難也。自先君蚤世,吾母在艱難疾病之中三十三年,於乎痛哉!其狀云爾。

又曰:先母八十,吾兄弟為壽,辱吾子為文序之,吾子又誌吾從兄邦獻之墓,知吾家者唯吾子,且又能文,茲不可以辭。予乃銘曰:

澱山之東,度城之堧。爰有王氏,世居其間。庭有古木,堂有遺編。磧之孫,雲樹其連。來嬪夫子,亦婉其賢。中途背捐,疾疚纏綿。獨閱春秋,八十三年。終從厥居,何後何先。白水彌彌,綠草芊芊。我著斯銘,積德之阡。家其大昌,子孫其延。

朱母顧孺人墓誌銘[編輯]

孺人姓顧氏,世為崑山人。高祖諱大本,贈光祿大夫、柱國、少保、太子太傅、禮部尚書、武英殿大學士。曾祖諱良,祖諱恂,贈官皆同。考諱鼎臣,光祿大夫、柱國、少保、兼太子太傅、禮部尚書、武英殿大學士、贈太保,諡文康。孺人為國子生朱君諱端禧字子求之妻。子求祖諱拭,雲南道監察御史。考諱紱,贈禮部左侍郎。正德中,文康公在翰林,子求應例升國子,與孺人偕入京,居文康公館。會有詔,國子生年未二十者令家食,及年以來。公意不忍子求行,卜之留,不吉;卜行,又不吉。公頗疑之,竟遣行。亡何,子求卒於家。

初,子求有一男子子,蚤殤。至是,獨有一女子子。孺人撫孤事姑,再更三年喪,哀禮其至。已而,女子子又亡。子求同母弟諱隆禧,禮部左侍郎,贈其考者也。先是,以其仲子世揚為孺人子,女亡而世揚又稚,乃攜入京,從文康公居。時文康公已為吏部左侍郎,掌詹事府事。公尤憐之,曰:「吾女女而不婦。」蓋喜其嘗在側也。公日向親用,累遷,遂入殿閣。上遣中使至家,恩賜稠疊。公拜受,必呼夫人與女至,觀視嗟歎,蓋榮天子之賜且以慰藉寡女云。夫人凝重有德,孺人絕類其母,常代夫人居中饋,家人罕見其言笑。向夕,屏居一室,獨與所攜兒,對燈火黯然淚下。竟文康公世,凡八年。公薨,隨喪還,遂老於朱氏。卒時年六十有七,嘉靖四十年二月七日也。

子男,即世揚。初,禮侍有長子,後亡,以世揚少育於嫂,不忍奪其母子之愛,卒定為其兄後。男子孫一人,鶴年。女子孫三人。以其年十有二月十七日,祔子求之兆,在縣城馬鞍山之陽,裏拱字圩之先塋。文康公及第三十年間,家無死喪哭泣,獨其女蚤寡,福蓋未能全也。余嘗論之,以為孺人當豔陽桃李之時,獨秉霜雪之操,不愧稱宰相家女云。銘曰:

夫既弱喪,又折其萌。父耶母耶,不救其傷。其命也耶!抱空依亡,懷哺其嬰。子耶孫耶,世有宗祊。其非命也耶?是為銘。

沈引仁妻周氏墓誌銘[編輯]

孺人姓周氏,崑山人。嫁同縣沈引仁為妻,生子男三人,友、恭、孝。引仁亡二十三年矣,恭亦已早死。孺人年六十有五,生孫男女五人而後卒,時嘉靖二十一年四月四日。是月二十日,葬蔣涇之原,合引仁之兆。

引仁之祖為王安道家婿,安道者,故縣中名醫也。繇此沈氏世傳其術。引仁少孤,孺人已歸,即當家。時引仁醫未知名,甚貧窶。內有以養其寡母而外不乏者,孺人之力為多。其後引仁醫大行,家稍裕矣,而病渴,日食斗米、肉十斤。如是病者六年,醫既廢,贈謝絕無所得,於是益困,諸所須必於孺人。晝夜勤瘁,事引仁愈謹。引仁齒盡落,不能食,孺人嘗哺之。即欲食婦人所忌食者,亦哺之無難色。引仁卒,竟撫二子至於有立。二子能養矣,孺人猶自勞苦,不遺餘力。引仁先有所貸負,年久,主者往往棄責,或忘之。孺人皆疏記,次第以償。比死,棺斂之屬,悉手自整具,二子至無事可以盡其心,惟悲哀而已。

初,引仁與其兄不相能,兄數苦之,嘗夜使酒,登屋大噪,盡去其瓦。其嫂即來謝曰:「兄狂乃爾,今毀瓦,吾為葺之。」其嫂固賢婦人,而孺人又賢,每事相為和解,故引仁兄弟卒大歡也。嗚呼!孺人之所能,可謂人之所難者矣。銘曰:

嗟沈君,藝惟醫。有廢興,命與時。惟淑媛,實相之。閱百艱,勤若斯。為女則,視銘詩。

唐孺人墓誌銘[編輯]

太學生嘉定沈君煦之室唐孺人,其先自晉陽徙上海。四世至右副都御史瑜,其季子鎧,生三女,而兩女皆歸沈氏。其長歸監察御史灼,君之從父兄,而季即孺人也。君同產兄弟六人,長兄刑科給事中炤,致政家居,奉母持節,率兄弟諸婦進拜堂下,孺人於其中尤稱賢孝。君卒業太學,孺人從居金陵,告歸。久之,君卒。太夫人龔氏亦卒。四月中再遭大故,持喪有禮。子兆,方童幼,保育勤至。兆多疾,每疾作,孺人輒不食飲,焚香膜拜,以祈福祐,教令紹續前業,復遣入太學。倭奴涉內海,孺人趣辦裝走入崑山。不數日,故居悉毀。明年,寇迫崑山,遂避居金壇,轉徙白下。久之,營卒為亂,都人恇擾,還居崑山,然卒不能至江東也,竟死崑山寓舍云。

江東者,在海上,渡吳松江而東,故土人以此為稱,有魚鹽蒲葦之利,沈氏世居於此,數百年巨室,兵燹為之一空。孺人生貴,為父母鍾愛。入沈氏,又富貴。一旦失偶,嫠居四十年,老又遇寇,白首流播,可悲痛也。然自寇至,多見鹵掠,孺人獨有先識,故不及於難。臨死,敕侍婢出所御服珥,分賜旁侍者,爽然不亂。以嘉靖四十二年某月日卒,年七十有八。子男,兆也。女六人,孫男一人。

先是,嘉靖某年月日權厝君於周溪,孺人從父江西按察司副使錦為銘。於是兆作周溪塋,啟攢與孺人合窆焉,實嘉靖四十三年正月某日。君家世行事,具唐誌中。銘曰:

籲嗟沈君,不永其齡。孺人耄矣,所悲者生。孰是長違,而同斯墳。子則成矣,有以見君。人世哀榮,委之逝波。惟有懿行,載斯不磨。

毛孺人墓誌銘[編輯]

余晚而知學,里中有周孺亨先生積德累行,余師也,蓋其道行於家矣。於是將葬其配毛孺人,而手述其狀,示余請銘。

按孺人姓毛氏,世居縣西南陳家墩。曾祖諱昱。祖諱忠。父諱震,字畏之,舉辛未進士,調新昌令,到官未幾,以疾引歸。新昌有子而夭,惟一女,以許孺亨。孺亨方齠齔,往候焉,新昌執其手而訓誨之。無何,竟卒。孺亨父南京刑部侍郎諱廣,時以御史言事,再貶於沅。孺亨從居深山中,三年而後歸,始葬新昌而受室於毛氏之館。

孺人少從女師,通古今大義,性端重而慈孝,事姑夏淑人甚有婦道,處娣姒間油然無間言,人以緩急告之,雖空乏必得所欲。新昌為後之子,於孺人為從父弟,待之有加。嘗自悼終鮮兄弟,雖有疏屬,無所不厚。父有遺妾適人,而所適者亦死,孺人還之。孺亨以彼已自汙,意不謂然。而孺人曰:「是燕人也,以吾父故南來,忍使之流落失所乎?」卒養之終身。至於家之罷老不事事而餼者,常十數人,人有忤逆,怡然受之,或與孺亨相顧咨嗟曰:「是寧有此也?」終不復言。孺亨舉進士,試禮部不第還,即相從觀書問古義,了不以得失動其心。方少年,即為買妾,以廣繼嗣。久之未效,則增置者不一而拊之,人人各得其所。則又曰:「胤嗣之續否,天也,君宜知保養壽命之原。」

孺人先得末疾,及是,孺亨會葬他所,還而病發,已不能言,遂以嘉靖三十六年二月丁亥卒,年五十有三。夏淑人泣曰:「前二日,新婦聞釀熟,呼婢扶侍以往,首斟以奉我,詎意其至此也!」又曰:「婦能順吾志,吾老矣,望其事我。今治其後事,痛何可忍?」孺亨不事生產,孺人主調,張弛惟宜,至是殆不能以家。忽見其手書《女教》諸篇,因憶平日相警誡之語,悲感益甚。術者嘗謂孺亨:「子於相法當損妻。」孺亨先聘魏恭簡公女,意自謂當之矣,而竟不能免也。初,為毛氏置後而不振,春秋祭祀,主之孺人。新昌有老母及嚴孺人,與孺人所生母,喪葬皆盡其誠焉。嗣子一人,曰邦楨,以嘉靖四十二年九月甲申,葬於先公之兆,在縣北尉遲村。孺亨,公之仲子,名士淹。

嗚呼!有道者之言,余何敢殺其辭。銘曰:

周召毛原,世皆數千。新昌之禋,有女以傳,而復不延。厥德之周,祿又不讎。嗚呼!生有賢哲以為述,其奚尤?

魏孺人墓誌銘[編輯]

太嘗卿夏公昶始事成祖文皇帝,歷官四朝,知名海內。公長子承事郎諱鉞,鉞子諱景濂。景濂子諱承恩,後更諱槃,字思紹,孺人其配也,姓魏氏。考諱璧,妣姓趙氏,宋楚王元儼之後。夏氏自太常公時,富貴雄於吳中,其後浸弱矣。而孺人兄諱校,是為恭簡公,官亦至太常卿,為當世大儒;兄諱庠,仕南京光祿典簿,家富貴,幾與往時夏氏埒。孺人處內外兩家興廢之間,閉門獨處,寂如也。晚年,兄與父母兄嫂相繼淪亡,日忽忽不樂,遂得疾以逝。是歲嘉靖某年月日,年若干。將葬,予表弟夏煥來請銘。

初,予之祖母為夏公之孫、承事之女。承事沒後,外祖母張夫人依吾祖母以居,喪殯皆在吾家。祖母,思紹之姑也,故思紹與母許碩人尤往來親厚,雖孺人亦數至吾家。其後祖母謝世,吾始娶於魏,孺人,吾妻之姑也。不數年,吾妻復夭歿,自此,吾與兩家漠然無所向。回念吾祖母之亡忽逾三紀,吾妻少矣,先孺人而亡亦幾二十年。今而哭孺人,安得而不哀也!孺人生子男一人,曰煥。女一人,嫁某。孫男一人。某年月日,從其夫祔於崑山城之東原太常公之兆。銘曰:

女耶婦耶,兩太常家。居太常里,從太常墓。後千百年,其藏永固。

葉母墓誌銘[編輯]

葉裕居太湖洞庭山中,泛湖,徒步行二百里從余遊。然又不常留,數往來江海間,所至語合意,即止數日,飲酒高歌甚歡,即又去江海間,人皆以為狂生。然與余言其母,未嘗不嗚咽流涕也。嘉靖三十二年五月十三日母卒,且葬,來請銘,悲不能自止。予未為銘,會有倭奴之難,裕亦去,三年不復見。予念裕平生好遊,連年兵亂,道途之梗,存亡殆不可知。一日忽復至,則又請其母之銘,悲泣如故。蓋江海間以為狂生,而不知其於孝誠如此也。

洞庭人依山居,僅僅吳之一鄉,然好為賈,往往天下所至,多有洞庭人。至其於父母妻子之歡,猶人也。而裕母其所遭異是,獨煢煢以終其身。裕年逾四十,尚未有室家,凡生人之所宜有者,皆無之。裕自言:初生時,祖母旦夕詛咒,拜其祖之主而字之曰:「葉士貞,何不以兒去!」母患之,寄之外氏。時葉氏居在澄灣,其外家在湖沙灣,東西相望一里所。外母抱裕倚門,望西山夕煙縷起,裕思母黯然淚下。裕每道此,尤悲也。母姓陸氏,卒時年六十五。裕後娶沈氏,生子一人,予憐其意,而為之銘曰:

五湖洞庭,於是焉生,於是焉死。我為是銘,其尚何恨,可慰幽靈。(銘辭崑山本顛倒失韻,今從常熟本。)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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