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能改齋漫錄/卷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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目錄 能改齋漫録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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姓之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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春秋左氏傳:「伍奢。」陸德明釋文:「音『雲』,平聲。」然員半千十世祖凝之,本彭城氏,仕,後奔元魏,以忠烈自比伍員,因改姓唐書·音釋乃音「王問切」,何耶?竇苹音訓曰:「人讀半千姓皆作『運』」,未詳何據。按,前涼録已有金城員敞,此姓似不始於凝之。予按,張嘉貞苗延嗣呂太一員嘉靖崔訓,皆位清要,日與議政事,故當時語曰:「令君四俊,。」然則以「員」爲「運」,其誤久矣。予又案,芸閣姓苑云:「南陽,其先與同族,帝顓頊之後。令尹子文鬭伯比之子,育於鄖公鬭懷之後也,平王時,爲大夫。」觀此,則得姓又不始於敞矣。,音「雲」,則「員」不當音「運」。

韻略不收「苓箵」字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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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唐新語曰:「漁具總曰笭箵,漁服總曰䘨衫。」唐書·元結傳載自釋語曰:「能帶笭箵,全獨而保生;能學聱齖,保宗而全家。聱也如此,漫乎非耶?」語皆協韻。故「箵」音平聲,與「生」相協。今唐書·音釋乃作「蔽挺切」,誤矣。故蘇子美松江觀漁詩云:「鳴榔莫觸蛟龍睡,舉網時聞魚鼈腥。我實宦遊無況者,擬來隨爾帶笭箵。」皆作平聲。今韻略不收此字。

句讀無音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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前輩言韓退之書「沈潛乎訓義,反覆乎句讀」。讀,不音「獨」,徒鬭反。殊不知山谷次韻黃冕仲「木」字韻詩云,「變名溷甲乙,謄寫失句讀」,止作「獨」音也。然馬融笛賦云:「觀法於節奏,察度於句投。」投,音徒鬭反,注言「句,猶章句之句」。然則豈兩字旣異,而義亦別耶?何休公羊傳·序亦云「失其句讀」,無音。

「蘭若」字兩音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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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蘭若」二字,白樂天詩作「惹」字押,爾者切。余按,上官儀酬薛舍人萬年宮晩景寓直懷友詩中四句云:「東望安仁省,西臨子雲閣。長嘯披煙霞,髙歩尋蘭若。」此又作「日灼切」押。

「紇干」字無據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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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代史·寇彥謙傳按,寇彥謙,當作寇彥卿:「朱全忠迫遷昭宗洛陽昭宗顧瞻陵廟,彷徨不忍去。渭其左右爲俚語云:『紇干山頭凍死雀,何不飛去生處樂?』相與泣下沾襟。」[1]余以「干」字非是,蓋酈道元水經注曰:「紇眞山,冬夏積雪。鳥雀死者,一日千數。」故「紇干」爲無據。

乾鵲音「干」爲無義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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前輩多以乾鵲爲乾,音「干」。或以對濕螢者有之。唯王荊公以爲「虔」字,意見於「鵲之彊彊」,此甚爲得理。余嘗廣之曰:「乾,陽物也,乾有剛健之意。而易·統卦有云:『鵲者陽鳥,先物而動,先事而應。』淮南子曰:『乾鵲知來而不知往,此修短之分也。』以是知音干爲無義。」然廣韻有「鳱鵲」字,起於後來。

王珪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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杜子美送重表姪王砯事使南海詩,謂王珪微時,過其家,而毋能識之。所謂:「秦王時在坐,眞氣驚戸牖」是也。故蔡絛西清詩話以爲「按史所載,太宗不在坐。而子美詩獨得其詳,以史爲疎略」[2]。然以余考之,等舊不與太宗相識。及太宗起兵,然後杖策謁軍門,乃薦杜如晦耳。王珪則誅太子建成而後見知。以他傳參考,未可專以史爲誤也。

開元錢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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世所傳靑瑣集·楊妃別傳,以爲開元錢乃明皇所鑄,上有指甲痕,乃貴妃掐跡。殊不知談賓録云:「武德中,廢五銖錢,行『開元通寶錢』。此四字及書,皆歐陽詢之所爲。初進樣,文德皇后掐一痕,因鑄之。」故唐書·食貨志亦云:「末行五銖錢,天下盜起,私鑄行。千錢初重二斤,其後愈輕,不及一斤。鐵葉皮紙,皆以爲錢。髙祖長安,民間行綫環錢,其製輕小,凡八九萬方滿半斛。武德四年,鑄開元通寶,得輕重大小之中。」然則楊妃別傳云爾者,其謬可知也。孔氏雜説亦言:「開元通寶,歐陽詢撰其文並書。俗不知,遂以爲明皇所鑄。」[3]按,考異云:「時竇后已崩,文德后未立。」今皆不取。

條脫爲臂飾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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盧氏雜説:「文宗問宰臣:『條脫是何物?』宰臣未對,上曰:『眞誥言,安妃有金條脫爲臂飾,卽金釧也。』又『眞誥萼緑華羊權金玉條脫各一枚。』」余按,周處風土記曰:「仲夏造百索繫臂,又有條達等織組雜物,以相贈遺。」徐堅初學記引古詩云:「繞臂雙條達。」然則條達之爲釧,必矣。第以「達」爲「脫」,不知又何謂也。徐堅所引古詩,乃後漢繁欽定情篇云:「何以致契闊,繞腕雙跳脫。」但「跳脫」兩字不同。

「秋鶴與飛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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歐陽文忠公集古録云:「羅池廟碑云,『歩有新船』,集本以『歩』爲『渉』。『茘子丹兮蕉子黃』,碑『蕉』下無『子』字,當以碑爲是。而碑云『春與猿吟兮秋鶴與飛」,則疑碑誤。」余按,柳子厚集永州鐵爐歩志云:「江之滸,凡可縻而上下者曰『歩埠也,水邊停船處』。永州北郭,有歩曰鐵爐歩。蓋有緞鐵者居,其人去,爐毀者不知年矣。獨有其號,冒而存云。」余以子厚之文證之,則知「歩有新船」爲有據也。又按,沈存中筆談云:「韓退之羅池碑云,『春與猿吟兮秋與鶴飛』,今驗石刻,乃『春與猿吟兮秋鶴與飛』,古人多用此格,如詞『吉日兮辰良』,又『蕙殽蒸兮蘭藉,奠桂酒兮椒漿』。欲相錯成文,則語健耳。如老杜『紅豆啄餘鸚鵡粒,碧梧棲老鳳皇枝』之類。」余以存中之論證之,則知歐公以「秋鶴與飛」爲誤者,非也。

曲逆音「去遇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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宋景文謂:「陳平曲逆侯,今學者讀曲逆作『去遇』,不作本音,何耶?」余按,孔經父云:「陳平曲逆侯漢書元無音。文選陸士衡髙祖功臣頌:『曲逆宏達,好謀能斷。』註:『曲,區遇反。逆音遇。』」然則景文競忘文選注耶?

樂府有「摻」字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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楊文公談苑載:「徐鍇江南爲中書舍人,校祕書時,呉淑爲校理。古樂府中有『摻』字,多改作『操』,蓋以爲章草之變。曰:『不可,非可以一例。若漁陽摻,音七鑒反,三撾鼓也。禰衡漁陽摻撾古歌云:「邊城晏開漁陽摻,黃塵蕭蕭白日暗。」』歎服之。」余按,詩·遵大路篇云,「摻執子之祛兮」,陸德明音「所覽反」,及「所斬反」。葛屨篇,「摻摻女手」,則又音以「所銜」、「所感」、「息廉」三反。則「摻」字元非一義。王僧孺詠搗衣詩云:「散度廣陵音,摻寫漁陽曲。」自注云:「摻,音憾。」然則「摻」字僧孺自有明注,不惟呉淑不知,而復不援以爲證,何耶?桓譚新論微子摻、箕子摻。乃知「摻」者,古已有之。按,康熙字典魏鶴山答張洽書云:「閒避曹操諱,改爲『摻』。或謂詩·鄭風『摻執子之祛兮』,本作『操』,傳解擥不誤。箋註音『所覽』,『所斬』二切,謬也。」並按此説附存以備參考。

乾德之號二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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楊文公談苑記「江南保大中,浚秦淮,得石志。案其刻,有『大宋乾德四年』,凡六字,他皆磨滅不可識。令諸儒參驗,乃輔公祐江東時年號。後太祖受命,國號,改元乾德江左始衰弱。豈非威靈先及,而符讖將著也?」歐陽公歸田録記「太祖建隆六年改元,語宰相勿用前世舊號,於是改元乾德。其後因於禁中見內人鑒,背有乾德之號。以問學士陶穀曰:『此僞蜀時年號耳。』因問內人,果是故蜀王侍人。太祖由是益重儒士,而歎宰相寡聞也。」夫乾德之號二,一輔公祐,一王衍,未知孰是。

集靈存仙望仙之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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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忠公集古録·西嶽華山廟碑載其述自以來云:「髙祖初興,改淫祀。太宗承循,各詔有司,其山川在諸侯者,以時祠之。孝武皇帝修封禪之禮,巡省五嶽,立宮其下,宮曰集靈宮,殿曰存仙殿,門曰望仙門。中宗之世,使者持節,歳一禱而三祠。後不承前,至於亡新,寢用邱墟。建武之元,事舉其中,禮從其省,但使二千石歳時往祠。自是以來,百有餘年,所立碑石,文字磨滅。延熹四年,弘農太守袁逢,修廢起頓,易碑飾闕。會遷京兆尹,府君到,欽若嘉業,遵而成之。」府君諱文忠云:「文字可讀,其大略如此。所謂集靈宮者,他書皆不見,唯見此碑。」余嘗觀桓君山賦序云:「余少時爲郎,從孝成皇帝出祠甘泉河東見郊,先置集靈宮,宮在華山下,武帝所造。欲以懷集仙者王喬赤松子,故名殿爲存仙。端門南向山,書曰望仙門。竊有樂髙妙之志,卽書壁爲小賦云。」然則文忠言他書皆不見,豈偶忘君山之云乎?沈休文詩:「旣表祈年觀,復立望仙宮。」

「博塞」字音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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鮑宏博經,以「博塞」之「塞」,音「蘇代反」。然余考李翱拷蒱法,其采有開十二,塞十一。以開封塞,則不當音以「蘇代反」。莊子云:「問奚事,則博塞以遊。」亦音「蘇代反」。

不識「撐犁孤塗」字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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玄晏春秋曰:「計君乂授司馬相如傳,遂渉後漢書。讀匈奴傳,不識「撐犁孤塗」之字。有胡奴執燭,顧而問之。奴曰:『撐犁,天子也。言匈奴之號單于,猶人有天子也。』余於是曠然發悟。」以上皆玄晏説。及觀歐陽文忠公少時代王狀元謝及第啓云:「陸機閲史,尚靡識於撐犁;枚皋屬文,徒率成於骫骳。」文忠公以爲陸機,蓋誤也。黃朝英緗素雜記,以不知文忠公用撐犁事爲恨[4],蓋渠未嘗讀玄晏春秋耳。又沈元用謝啓云:「讀撐犁事而靡識,敢謂知書;問祈招詩而不知,尚慚博學。」然陸機不識撐犁事,竟不知在何書。

束脩義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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束脩,其義不一。論語曰:「自行束脩以上,吾未嘗無誨焉。」前人多引:「男贄玉帛禽鳥,女贄榛栗棗脩。」[5]以爲束脩者,束脯也,用束脯以爲贄爾。余按,杜恕體論曰:「束脩之業,其上在於不言,其次莫如寡知。」又按,後漢·馬援傳注云:「男子十五以上,謂之束脩。」不可以「束脩之問不出境」一概論也。檀弓云:「古之大夫,束脩之問不出境。」乃知以束脩爲束脯者爲非是。後漢杜詩伏湛曰:「自行束脩,訖無毀玷。」註:「自行束脩,謂年十五以上。」延篤傳註:「束脩,謂束帶脩飾。」

牙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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孔經父雜説記:「突厥李靖,徙牙於磧中。牙者,旗也。東京賦:『竿上以象牙飾之,所以自表飾也。』太守出則有門旗,其遺法也。後遂以牙爲衙,早晩衙,亦太守出建旗之義也。或以衙爲廨舍。早晩聲鼓則又謂之『衙牌』,兒子謂之『衙內』,皆不知之耳。唐韻注云:『衙,府也』,是亦訛耳。」以上皆説。余按語林云:「近代通謂府庭爲公衙,卽古之公朝也。字本作『牙』,訛爲『衙』。」曰:「祈父,予王之爪牙。」傳:「祈父,司馬也,職掌封圻之兵甲。」鄭康成箋:「此司馬也,時人以其職號之,故曰祈父。」大司馬掌武備,象猛獸,以爪牙爲衞。故軍前大旗爲牙旗,出師則有建牙之事。軍中聽號令,必至牙旗之下。乃知牙者,所以爲衞也,義主於此。而氏止謂之旗者,不得其説者也。資暇集亦云:「武職有『押衙』之目。衙,宜作『牙』,非『押衙府』也,蓋押衙,旗者。按,兵書云:『牙旗者,將軍之旌。』故豎於門,史傳咸作『牙門』。今『押牙』旣作『押衙』,『牙門』亦謂之『衙門』乎?」[6]予又按,南史·侯景傳:「將率謀臣朝,必集行列門外,謂之牙門,以次引進。」牙門始見於此。

倒行逆施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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史記·伍子胥傳:「子胥曰:『日暮途遠,吾故倒行而逆施之。』」西漢·主父偃傳亦曰:「吾日暮,故倒行而逆施之。」余按,呉越春秋乃云:「日夕途遠,吾故倒行逆旅之於道也。」乃知「施」字卽「旅」字。「施」字於道無義。國語曰:「陽處父𡩋,舍於逆旅。」按,𡩋邑,今河內修武是也潘岳上客舍議,亦引語曰:「許由辭帝之命,而舍於逆旅。」魏武帝詩曰:「逆旅整設,以通商賈。」乃知「逆施」可於事言之,至於道路無義也。當俟有識者訂之。左氏傳:「荀息曰:『今爲不道,保於逆旅。』」正義曰:「逆,迎也。旅,客也。迎止賓客之處也。」馬融長笛賦序曰:「有客舍逆旅。」

李白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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曾子固李白詩集序云:「蜀郡人,初隱岷山。」又云:「舊史稱山東人,爲翰林待詔。皆不合於之自序,蓋史誤也。」余按,杜子美蘇端、薛復筵簡薛華醉歌云:「近來海內爲長句,汝與山東李白好。」乃知舊史以山東人,不爲無據也。故傳正所作李白碑,以「其先隴西成紀人,涼武昭王九代之孫。末流離,神龍初,潛還廣漢,目僑爲郡人。」由此觀之,則本非人也。

玉樹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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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輔黃圖云:「甘泉宮有槐,根幹盤峙,二三百年物也。卽揚雄賦所謂『玉樹靑蔥』者。」[7]余按,劉餗隋唐嘉話謂:「雲陽縣界多離宮故地,有似槐而葉細,土人謂之『玉樹』。」揚子雲甘泉賦云「玉樹靑蔥」,指此。後左思譏之,已失。三輔黃圖以爲槐之根幹,則又甚矣。

筠爲竹皮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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許愼説文云:「筠字,從竹,竹皮也。」唐韻曰:「筠,竹皮之美質也。」禮記:「如竹箭之有筠,如松柏之有心。」説者以竹箭松柏,各以皮心爲固耳。然古今文士,例以筠配松,何耶?孔穎達亦以筠爲竹外靑皮也。

女婿乘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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潘子眞詩話杜子美詩「門闌多喜色,女婿近乘龍」爲誤。引楚國先賢傳:「孫攜文英,與李元禮俱娶太尉桓延女。時人謂桓叔元兩女乘龍,言得婿如龍也。」故宋景文公詩亦云:「承家男得鳳,擇婿女乘龍」,俱用此事。」余嘗以潘子眞之論爲非,蓋景文所用,乃是此事。至杜子美詩「女婿近乘龍」,蓋用太平廣記·蕭史傳所謂「弄玉乘鳳,蕭史乘龍」者是也。

飛燕昭陽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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西漢趙飛燕旣立爲皇后,後寵少衰。女弟絶幸,爲昭儀,居昭陽。蓋飛燕本傳云爾。李太白宮詞云:「宮中誰第一?飛燕昭陽。」夫昭陽,昭儀所居也,非謂飛燕耳。其後見王叡松窗録云:「禁中呼木芍藥爲牡丹,命李白爲新辭,有『宮誰第一,飛燕倚新粧』之語。」乃知昭陽之本,世所傳者誤也。然此一聯,據楊妃外傳髙力士摘之以譖李白

黃庭博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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蔡絛西清詩話謂:「李太白詩有誤,云:『山陰道士如相訪,爲寫黃庭博白鵝』,逸少所寫乃道德經。」余按,太白集懷古王右軍詩云:「山陰遇羽客,要此好鵝賓。掃素寫道經,筆精妙入神。書罷籠鵝去,何曾別主人。」據此詩,則太白未嘗誤用。何耶?按,本傳:「逸少山陰道士好養鵝,往觀焉。」非山陰道士訪逸少也。前詩不特誤使黃庭事,嘗疑以爲世俗子所增。至梅聖兪和宋諫議鵝詩亦云:「不同王逸少,辛苦寫黃庭。」山谷詩云:「頗似山陰道經,雖與群鵝不當價。」則知黃庭之誤尤分明。

秋菊落英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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蔡絛西清詩話荊公有「黃菊飄零滿地金」之句,而文忠公非之,荊公文忠不讀楚辭之過也[8]。以予觀之,「夕餐秋菊之落英」,非零落之落。落者,始也。故築室始成謂之落成。爾雅曰:「俶、落、權、輿,始也。」至若錢昭度詩云,「蕎麥花殘小雪飛」,乃爲詩病。

藥名詩不始於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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蔡絛西清詩話謂:「藥名詩,世以起於陳亞,非也。東漢已有『離合體』,至始著『藥名』之號。如張籍答鄱陽客詩:『江皋歳暮相逢地,黃葉霜前半下枝。子夜吟詩問松桂,心中萬事喜君知。』」以予觀之,恐或不然。且「藥名」之號,自以來有之。簡文帝藥名詩云:「朝風動春草,落日照橫塘。重臺蕩子妾,黃昏獨自傷。燭映合歡被,帷飄蘇合香。石墨聊書賦,鉛華試作粧。徒令惜萱草,蔓延滿空房。」梁元帝藥名詩云:「戍客恆山下,常思衣錦歸。況看春草歇,還見鴈南飛。蠟燭凝花影,重臺閉綺扉。風吹竹葉袖,網綴流黃機。詎信金城裏,繁露曉沾衣。」如庾肩吾沈約,亦各有一首。乃知藥名詩不始於

靑女橫陳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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荊公詩云:「日髙靑女尚橫陳。」「橫陳」二字,見宋玉風賦按,當作諷賦「橫自陳兮君之前」及楞嚴經。夫靑女者,主霜雪之神也。故淮南子云:「至秋三月,靑女乃出,降霜雪。」髙誘注云:「靑女乃天神,靑腰玉女,主天霜雪。」荊公以靑女爲霜,於理未當。杜子美秋野詩云:「飛霜任靑女。」昭明博山香爐賦曰:「靑女司寒,紅光翳景。」亦皆指爲霜雪之神。然荊公之詩,不害爲佳句也。

中山放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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劉貢父詩話云:「陳子昂云:『吾聞中山相,乃屬放麑翁。』放麑,本秦西巴孟孫氏之臣也[9],謂之中山,誤矣。」予觀陳無己謝再授徐州教授啓云:「中山之相,仁於放麑;亂世之雄,疑於食子。」乃知誤者,非一人也。

前溪歌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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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十五嫁王昌,盈盈入畫堂。自憐年最少,復倚婿爲郎。舞愛前溪緑,歌憐子夜長。閒來鬭百草,度日不成粧。」崔顥王家少婦詩。子夜歌,則樂府所謂「古有女,名子夜,造其歌」者也。至於前溪舞,讀陳朝劉彤侯司空宅詠妓詩乃得之,劉彤詩云:「山邊歌落日,池上舞前溪。」意屬此。又古今樂録謂「車騎將軍沈玩前溪歌」,而非舞也。

「顰靑蛾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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杜子美一百五夜對月詩,「想像顰靑蛾」,蓋蛾,眉也。世所傳本多作「娥」,非是。故江月詩又云,「誰家挑錦字,滅燭翠眉顰」,可以爲據。又沈約詠月詩:「髙樓切思婦,西園遊上才。」庾肩吾望月詩:「樓上徘徊月,窗中愁思人。」董思恭詠月詩:「別客長安道,思婦髙樓上。」故杜子美江月詩云:「江月光於水,髙樓思殺人。」

「犬迎曾宿客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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今詩集所傳詩:「犬迎曾宿客,鴉護落巣兒。」余家有顧陶所編杜詩,乃是「犬憎閑宿客」。二字不同,然皆有理。又對月詩,舊本作「斫卻月中桂」,本作「折盡月中桂」,二字亦不同。惟寄髙適詩,舊本乃「天上多鴻鴈,池中足鯉魚」。本乃以「池」爲「河」,似不及河也。

江文通雜擬詩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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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選江文通雜擬詩,如擬休上人云:「日暮碧雲合,佳人殊未來。」非休上人作也。白樂天題道宗上人詩云:「不似休上人,空多碧雲思。」又次休上人亦有詩與云:「聞有餘霞千萬首,何妨一句乞閒人。」答之曰:「禪心不合生分別,莫愛餘霞嫌碧雲。」則直以「碧雲合」之句爲湯惠休作矣。如文通淵明一詩,編者至載於集中。是皆不明考之過。

「悠然見南山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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東坡淵明「採菊東籬下,悠然見南山」,無識者以「見」爲「望」,不啻碔砆之與美玉。然余觀樂天效淵明詩有云:「時傾一尊酒,坐望東南山。」然則流俗之失久矣。惟韋蘇州答長安丞裴説詩有云:「採菊露未晞,舉頭見秋山。」乃知眞得淵明詩意,而東坡之説爲可信。

藥欄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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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匡乂資暇集謂:「園亭中藥欄,欄卽藥,藥卽欄,猶言圍援,非花藥之欄也。有不悟者,以藤架蔬圃,堪作切對,不知其由矣。按,漢宣帝詔曰:『池藥未御幸者,假與貧民。』漢書『闌入宮禁』,字多作草下闌,則藥欄尤分明也。」方悟杜子美將赴成都草堂詩「常苦沙崩損藥欄」及「乘興還來看藥欄」之意。孫少魏以藥爲籞,今本史信然。

小胡孫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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杜子美從人覓小胡孫許寄詩云:「人説南州路,山猿樹樹懸。舉家聞若駭,爲寄小如拳。」意題皆是胡孫,而首句以山猿爲詞者,何耶?故韓子蒼謝人寄小胡孫詩云:「直疑少陵覓,未解柳州憎。」然則雖子蒼,亦以爲錯耶?

「銜杯樂聖稱世賢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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韓子蒼言:「杜子美八仙歌:『左相日興費萬錢,銜杯樂聖稱世賢。』『世』字無義,當作『避』字,傳寫誤耳。」按,李適之牛仙客拜左丞相,爲李林甫陰中,罷政事。賦詩曰:「避賢初罷相,樂聖且銜杯。爲問門前客,今朝幾個來?」

孟浩然戴暠詩意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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顏之推家訓云:「羅浮山記云:『望平地樹如薺。』故戴暠詩云:『長安樹如薺』;有人詠樹詩云:『遙望長安薺』,皆耳學[10]之過也。」余因讀孟浩然秋登方山詩云:「天邊樹若薺,江畔洲如月。」乃知眞得詩意。

使「白水」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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前輩使「白水」事,例作一意,不可不辨。魯僖公二十四年傳曰:「不與舅氏同心者,有如白水。」此以色言。廣都郡白水縣,此以地言。止是一意也。故潘安仁詩云:「白水過庭激,緑槐夾門植。」杜子美詩云:「黃雲髙未動,白水已揚波。」又云:「巻簾惟白水,隱几亦靑山。」至許渾孟郊則不然。贈王居士云:「雨中耕白水,雲外斫靑山。」孟郊云:「種稻耕白水,負薪斫靑山。」靑山則止謂山之靑,而白水在魏田制云:「白田收至十餘斛,水田收數十斛。」[11]於此當作兩字,卽是兩意,則非其對。

韓子蒼蘇味道詩爲李益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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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火樹銀花合,星橋鐵鎖開。暗塵隨馬去,明月逐人來。遊妓皆穠李,行歌盡落梅。金吾不禁夜,玉漏莫相催。」蘇味道上元詩也。韓子蒼龔況上元遊葆眞宮觀燈詩云:「開巻愛公如李益,解言明月逐人來。多情如共春流轉,刻燭題詩又一囘。」子蒼詩爲李益,何耶?然意乃取朱超望月詩耳。云:「唯餘故樓月,遠近必隨人。」

使騶忌聽琴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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元微之桐花詩云:「爾生不我得,我願裁爲琴。宮絃春以君,君若春日臨。商絃廉以臣,臣作旱天霖。」蓋取史記:「騶忌子齊威王鼓琴,而爲説曰:『大絃濁以春溫者,君也;小絃廉折以清者,相也。』」西清詩話乃云:「義海,琴妙天下。而東坡聽唯賢琴詩,有『大絃春溫和且平,小絃廉折亮以清』之句。」[12]至謂「東坡未知琴趣,不獨琴爲然」。殊不知亦取騶忌子聽琴之事耳。

張麗華誤作潘麗華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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東坡虢國夫人夜遊圖詩:「當時亦笑張麗華,不知門外韓擒虎。」蓋全用杜牧之臺城曲兩句詩:「門外韓擒虎,樓頭張麗華。」凡此取後主貴妃名麗華,尤見寵幸;韓擒虎後主麗華俱被收。今詩本皆誤作潘麗華,遂致黃朝英緗素雜記東坡爲誤[13],彼不記杜牧之詩耳。

「靜憩鷄鳴午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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荊公詩:「靜憩鳩鳴午,荒尋犬吠昏。」學者謂公取詩「隻鳩鳴午寂,雙燕話春愁」之句。余嘗見東坡手寫此詩,乃是「靜憩鷄鳴午」。讀者疑之,蓋亦不知取詩「楓林社日鼓,茅屋午時鷄」。

孤鴈詩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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皋張君詩話謂:「鮑當吟孤鴈詩云:『更無聲接續,空有影相隨。』當時號爲『孤鴈』。凡物有聲而孤者皆然,何獨鴈乎?此人論詩,正如王君卿林和靖梅花詩亦可作桃、李、杏花之類,宜取東坡之笑也。」然余觀司馬溫公詩話,乃謂:「河南府法曹,嘗忤知府薛映。因獻孤鴈詩,所謂『天寒稻粱少,萬里孤難進。不惜充官庖,爲帶邊城信。』大嗟賞,時號『孤鴈』。」與張君所記不同,而詞句亦非前句可及。余後因讀江南野録,乃知張君所記,是南唐人詩。

謝安掩鼻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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謝安雖有盛名,而當桓溫恣橫之際,所以不仕者,政畏耳。故雖有司按奏,被召歴年不至,禁錮終身而不辭。而其妻不解其意,旣見家門富貴,而獨靜退,乃曰:「大丈夫不如此也。」掩鼻曰:「恐不免耳。」其後遂爲桓溫司馬,竟受簡文顧命,與王坦之同事,而欲殺之。坦之流汗沾衣,倒執手版,則從容就席。以此觀之,之所以答妻以不免之言,而推求所以掩鼻之意。蓋畏知之而不免其禍耳,非爲不免富貴也。張文潛和蘇東坡先生西山舊事詩有云:「謝公富貴知不免,醉眼未爲蒼生開。」豈失史意耶?

吏部文章二百年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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韓子蒼言,歐陽文忠公寄荊公詩云:「翰林風月三千首,吏部文章二百年。」吏部,蓋謂南史:「謝朓宋明帝朝,爲尚書吏部郎,長五言詩。沈約嘗云:『二百年來,無此詩』」也。文忠之意,直使謝朓事。而荊公答之曰:「他日若能窺孟子,終身安敢望韓公。」則荊公之意,竟指吏部爲退之矣。

裹飯非子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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東坡次韻徐積詩:「殺鷄未肯邀季路,裹飯應須問子來。」按,莊子書:「子杞子輿子桑子來四人,相與爲友。」然無裹飯之事。莊子書又載:「子輿子桑友,而淋雨十日,子輿曰:『子桑殆病矣。』裹飯而往食之。」乃知裹飯者,子輿子桑,非子來也。東坡此詩爲誤。余又觀韓退之贈崔立之詩云:「昔者十日雨,子來寒且饑。其友名子輿,忽然憂且思,褰裳觸泥水,裹飯往食之。好事漆園吏,書之存雄辭。」然則退之亦誤用耳。

僧綽采蠟燭作鳳凰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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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憶昔庚寅降屈原,旋看蠟鳳戲僧虔。隨翁萬里心如鐵,此子何勞爲買田。」東坡送子由奉使最後一章也。時子由之子侍行,故及之。然蠟鳳之戲,議者以爲誤。蓋南史:「王曇首與兄弟集會子孫,任其戲。適僧達跳地作虎子;僧虔累十二博棋,旣不墜落,落亦不重作;僧綽采蠟燭作鳳凰。」乃知蠟鳳之戲,非僧虔也。

荷囊非芰荷之荷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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劉偉明贈熊本待制詩云:「西清寓直荷爲橐,左蜀宣風繡作衣。」蓋南史·劉杳傳:「著紫荷橐。」事見漢·張安世傳「持橐簪筆」之意[14]。而偉明乃以荷爲芰荷之荷,何耶?歐陽文忠囘呉舍人啓云:「紅藥翻階,直禁垣之清切;紫荷持橐,陪法從以雍容。」又上胥偃啓曰:「白蟫素簡以香生,茲焉辟惡;紫袷荷囊而備問,最近清光。」乃知誤者非一人。然隋書·樂志按,當爲禮儀志:「尚書録令、僕射、吏部尚書,朝服綴紫荷,録令、左僕射左荷,右僕射、吏部尚書右荷。」此又何耶?姑俟博識者。

陽燧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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淮南子:「陽燧見日,則然而爲火。」注云:「陽燧,金也。取金杯無縁者,熟摩令熱,日下以艾承之。」又云:「木與木相摩則然。世之取火惟此耳。」劉言史與孟郊煎茶詩云:「敲石取鮮火,汲泉避腥鱗。」石火雖火,而不可然,言史不察也。周禮·司烜氏:「掌以夫燧,取明火於日。」注云:「夫燧,陽燧也。」禮·內則:「晴則以金燧取火於日,陰則以木燧鑽火也。」禮·外傳云:「宗廟之祭,用明火者,以陽鑑取日中之火,謂之陽燧。以冬至之日子時,鑄銅爲鑑。」

陽關圖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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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維送元二詩:「渭城朝雨浥輕塵,客舍靑靑柳色新。勸君更盡一杯酒,西出陽關無故人。」李伯時取以爲畫,謂陽關圖,予嘗以爲失。按漢書:「上黨天井關敦煌龍勒玉門關陽關,去長安二千五百里。」人送客,西出都門三十里,特是渭城耳。今有渭城館在焉,卽古之渭陽。據其所畫,當謂之渭城圖可也。東坡題陽關圖詩:「龍眠獨識殷勤處,畫出陽關意外聲。」皆承其失耳。至山谷題陽關圖斷章云:「渭城柳色關何事,自是離人作許悲。」然則詳味山谷詩意,謂之渭城圖宜矣。

珠還合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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古今詩話:「羊方諤上廣守詩:『鱷徙惡溪吏部,珠還合浦孟嘗君。』」殊不知珠還合浦,乃後漢孟嘗[15],不可以孟嘗君遷就也。

黃金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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前輩以荊公詩「功謝規慚第,恩從始詫燕臺張侍郎示東府新居詩因而和酬二首其一,以「臺」字爲失。史記云:「爲改築宮而師事之。」然李太白詩云:「何人爲築黃金臺」,荊公詩本此。

玉兒爲玉奴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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東坡和楊公濟梅花詩云:「月地雲階漫一尊,玉奴終不負東昏。」又四時詩云:「玉奴纖手嗅梅花。」南史:「東昏侯潘玉兒,有國色。」牛僧孺周秦行記:「薄太后}曰:『秀才遠來,誰爲伴?』潘妃辭曰:『東昏侯玉兒身死國除,不宜負他。』」注云:「玉兒,妃小字。」東坡蓋用此[16]。而兩以兒爲奴者,誤也。然不害爲佳句。


東坡用事切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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東坡和山谷嘲小德詩,末云:「但使伯仁長,還興絡秀家。」蓋伯仁絡秀子耳。洪駒父哭謝無逸詩云:「但使添丁長,終興客家。」此學東坡語,尤無功。添丁盧仝子,氣脈不相屬。絡秀,本周伯仁之妾[17]小德亦庶出,故用事,其切如此。山谷詩:「解著潛夫論,不妨無外家。」更覺其切。

妓人出家詩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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顧陶大中丙子編唐詩類選,載陽郇伯妓人出家詩:「盡出花鈿與四隣,雲鬟剪落向殘春。暫驚風燭難留世,便是池蓮不染身。貝葉[18]欲翻迷錦字,梵聲初學誤梁塵。從今艶色歸空後,浦應無解珮人。」湘山野録乃謂:「本朝申國長公主爲尼,掖廷嬪御隨出家者三十餘人。太宗詔兩禁各以詩送之,陳彭年作詩八句。」今考其詩,與陽郇伯所作一同,首句「盡出花鈿散玉津」一句不同。豈後人改郇伯詩,託以彭年之名,而文瑩又不考之過耶?

蒸壺似蒸鴨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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東坡岐亭汁字韻詩:「不見盧懷愼,蒸壺似蒸鴨。坐客皆忍笑,髡然發其冪。」按,太平廣記盧氏雜説:「鄭餘慶與人會食。日髙,衆客囂然。呼左右曰:『爛蒸去毛,莫拗折項。』諸人相顧,以爲必蒸鵝鴨。良久就餐,毎人前下粟米飯一碗,蒸葫蘆一枚。餘慶餐盡,諸人強進而罷。」[19]然則「蒸壺似蒸鴨」,乃鄭餘慶,非懷愼也。豈東坡偶忘之耶?

望夫石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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陳無己詩話:「望夫石,在處有之,古今詩人,承用一律。惟劉夢得云:『望來況是幾千歳,只似當年初望時。』語雖拙而意工。黃叔達魯直之弟也,以顧況爲第一,云:『山頭日日風和雨,行人歸來石應語』,語意皆工。江南望夫石,毎過其下,不風卽雨,疑得句處也。」予家有王建集,載望夫石詩,乃知非作。其全章云:「望夫處,江悠悠。化爲石,不囘頭。山頭日日風和雨,行人歸來石應語。」豈無己叔達偶忘王建作耶?

落梅花折楊柳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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樂府雜録載:「笛者,樂也。古曲有落梅花折楊柳」,非謂吹之則梅落耳。故賀徹長笛詩云:「柳折城邊樹,梅舒嶺外林。」張正見詩亦云:「不分梅花落,還同橫笛吹。」李嶠詩:「逐吹梅花落,含春柳色驚。」意謂笛有二曲也。然後世皆以吹笛則梅花落,如戎昱聞笛詩云:「平明獨惆悵,飛盡一庭梅。」崔櫓詩:「初開已入雕梁畫,未落先愁玉笛吹。」靑瑣集詩:「憑仗髙樓莫吹笛,大家留取倚欄看。」皆不悟其失耳。惟杜子美王之渙李太白不然。云:「故園楊柳今搖落,何得愁中卻盡生。」云:「笛何須怨楊柳,春風不度玉門關。」云:「黃鶴樓中吹玉笛,江城五月落梅花。」亦謂笛有二曲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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沈存中筆談謂:「詩多有言鉤者,刀名也,刃彎。今南蠻謂之葛黨刀。」予按,呉越春秋·闔閭內傳曰:「闔閭旣寶莫耶之劔,復命於國中作金鉤,令曰:『能爲善鉤者,賞之百金。』作鉤者甚衆,而有人貪王之重賞也。殺其二子,以血釁金,遂成二鉤,獻於闔閭。」鉤始於此,豈存中偶忘之耶?左太沖呉都賦云:「棘,純鉤湛盧。」鮑照結客少年行云:「驄馬金絡頭,錦帶佩鉤。失意杯酒間,白刃起相仇。」杜甫後出塞云:「少年別有贈,含笑看鉤。」又送劉判官云:「經過辨豐劔,意氣逐鉤。」李渉寄楊潛云:「腰佩鉤佐飛將。」曹唐買劔亦云:「將軍溢價買鉤。」韓翃送王相公云: 「結束佩鉤。」

江神世情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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雲齋廣録記:「馮當世慶暦中,以鄂州首薦。至大江,風濤洶湧,幾至沈沒。來春廷試第一,還鄂州,復過大江,風微浪穩,舟楫安然。公題詩江亭云:『江神也世情,爲我風色好。』」予讀唐文粹,見施肩吾及第後過揚子江詩云:「憶昔將貢年,抱愁此江邊。魚龍互閃爍,黑浪髙於天。今日歩春草,復來經此道,江神也世情,爲我風色好。」乃知當時取肩吾末句題於江亭耳,非自作也。

夜半鐘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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陳正敏遯齋閒覽歐陽文忠詩話人『夜半鐘聲到客船』之句云:『半夜非鐘鳴時,疑詩人偶聞此耳。』且云:『渠嘗過姑蘇,宿一寺,夜半聞鐘。因問寺僧,皆曰:「分夜鐘,曷足怪乎?」尋聞他寺皆然,始知半夜鐘惟姑蘇有之。』以上皆閑覽所載。予考詩,知歐公所譏,乃張繼楓橋夜泊詩。全篇云:『月落烏啼霜滿天,江楓漁火對愁眠。姑蘇城外寒山寺,夜半鐘聲到客船。』此歐陽公所譏也。然時詩人皇甫冉秋夜宿嚴維宅濤云:『昔聞玄度宅,門向會稽峰。君住東湖下,清風繼舊蹤。秋深臨水月,夜半隔山鐘。世故多離別,良宵詎可逢。』且所居正在會稽,而會稽鐘聲亦鳴於半夜,乃知張繼詩不爲誤,歐公不察。而半夜鐘亦不止於姑蘇,如陳正敏説也。又陳羽梓州與溫商夜別詩,『隔水悠揚半夜鐘』,乃知人多如此。」按,見苕溪漁隱叢話·後集巻十五·半夜鐘復齋漫録王直方蘭臺詩話亦嘗辨論,第所引與予不同。

冷齋不讀書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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洪覺範冷齋夜話謂:「山谷宜州,殊坦夷。作詩曰:『老色日上面,歡悰日去心。今旣不如昔,後當不如今。』又云:『輕紗一幅巾,短簟六尺牀。無客白日靜,有風終夜涼。』」且曰:「山谷學道休歇,故其閒暇若此。」以上皆冷齋語也。予以冷齋不讀書之過。上八句皆樂天詩,蓋是編者之誤,致令渠以爲山谷所爲。前四句「老色日上面」,乃樂天東城尋春詩。尚餘八句,所謂「今猶未甚衰,毎事力可任」是已。後四句「輕紗一幅巾」,乃樂天竹窗詩。亦尚餘二十四句,所謂「常愛輞川寺,竹窗東北廊」是已。山谷外集更有「嘖嘖雀引雛,梢梢筍成竹」樂天孟夏思渭村舊居寄舍弟詩數篇,皆非山谷詩。偶會其意,故記之冊,學者不可不知也。

清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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冷齋夜話西湖清順詩:「久從林下遊,頗識林下趣。從渠緑陰繁,不礙清風度。閑來石上眠,落葉不知數。一烏忽飛來,啼破幽寂處。」韓子蒼爲予言,後四句不同。云:「困卽磻石眠,莫省落花數。惟聞犬吠聲,又入靑松去。」

使君乃節度使之使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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古樂府·羅敷詩:「使君從南來,五馬立踟躕。」使如節度使、觀察使之使,非使令之使也。本草:「使君子。潘州使君療小兒,多用此物,醫家因號爲『使君子』。」猶言太守子也。山谷題-餘干縣令呉可權白雲亭詩云:「寄語令君,但遣糟牀注。」令君亦使君之意耳。錢穆父藥名詩云:「一來亦甘草草別,疎薄無使君子疑。」是以使君爲使令之使矣。山谷藥名詩云:「楊侯濟北使君子」,其用意與異。

曲名舞山香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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東坡記「徐州通判李陶有子,年十七八,素不善作詩。忽詠落花云:『流水難窮目,斜陽易斷腸。誰聞砑光帽,一曲舞山香。』人驚問之,若有物憑者。中舍問其砑光帽事,自云:『西王母宴群仙,有舞者戴砑光帽,帽上簪花。舞山香一曲,未終,花皆落去。』」按,見仇池筆記·巻上·砑光帽予讀羯鼓録,見「汝陽王明皇愛之,毎隨遊幸。嘗戴砑紗帽子打曲,上自摘紅槿花一朶,置於帽上。遂奏舞山香一曲,花不墜落,上大笑。」事與前極相類。

曲名茘枝香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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唐書·禮樂志:「帝幸驪山楊貴妃生日,命小部張樂長生殿。因奏新曲,未有名,會南方進茘枝,因名曰茘枝香。」樂史所作楊妃外傳亦云:「新曲未有名,會南海進茘枝,因名焉。」故杜子美病橘詩云:「憶昔南海使,奔騰獻茘枝。百馬死山谷,到今耆舊悲。」又解悶詩云:「先帝貴妃今寂寞,茘枝還復入長安。炎方毎續朱纓獻,玉座應悲白露團。」按,唐志以茘枝貢自南方,外傳以茘枝貢自南海,詩亦以爲南海及炎方,則明皇時進茘枝自嶺表,明矣。東坡詩乃以「永元茘枝來交州天寶歳貢取之」。張君房脞説亦以爲忠州[20],何耶?當有辨其非是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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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1. 朱全忠」至「泣下沾襟」云云:新五代史·梁書·寇彥卿傳:「寇彥卿俊臣開封人也,世事宣武軍爲牙將。……初,太祖崔胤謀,欲遷都洛陽,而昭宗不許。其後昭宗奔於鳳翔,太祖以兵圍之,昭宗旣出,明年,太祖以兵至河中,遣彥卿奉表迫請遷都。彥卿因悉驅徙長安居人以東,皆拆屋爲栰,浮而下,道路號哭,仰天大罵曰:『國賊崔胤朱溫使我至此!』昭宗亦顧瞻陵廟,傍徨不忍去,謂其左右爲俚語云:『紇干山頭凍死雀,何不飛去生處樂。』相與泣下沾襟。」
  2. 「按史所載」至「以史爲疎略」云云:西清詩話:「唐書·列女傳王珪微時,母氏嘗云:『子必貴,但未見汝與遊者。』一日引房玄齡杜如晦過之。母曰:『汝貴無疑。』所載止此而已。按,不見舊唐書·列女傳新唐書·列女傳新唐書·王珪傳云:『始,隱居時,與房玄齡杜如晦善,母嘗曰:「而必貴,然未知所與遊者何如人,而試與偕來。」會玄齡等過其家,窺大驚,敕具酒食,歡盡日,喜曰:「二客公輔才,汝貴不疑。」』質之少陵詩,事未究也。送重表姪王砯云:『我之曾老姑,爾之高祖母。』則氏,非氏也。又云:『爾祖未顯時,歸爲尚書婦。隋朝大業末,俱交友。長者來在門,荒年自糊口。家貧無供給,客位但箕箒。俄頃羞頗珍,寂寥人散後。人怪髩髮空,吁嗟爲之久。自陳剪髻鬟,粥市充杯酒。上云天下亂,宜與英俊厚。向竊窺數公,經綸亦俱有。次問最少年,虯髯十八九。子等成大名,皆因此人手。下云風雲合,龍虎一吟吼。願展丈夫雄,得辭兒女醜。秦王時在坐,眞氣驚戸牖。及乎貞觀初,尚書踐台斗。夫人常肩輿,上殿稱萬壽。六宮師柔順,法則化妃后。至尊均嫂叔,盛事垂不朽。』其上下詳諦如此。且一婦人識眞主於側微間,事尤偉甚。史缺失而繆誤,獨少陵載之,號『詩史』,信矣夫!」
  3. 「開元通寶」至「明皇所鑄」云云:孔氏雜説·巻四:「錢文載年號,起於元魏敬宗時也,然後來亦不皆載年號。末錢幣濫薄,至裁皮糊紙爲之,民間不勝其敝。至武德方行『開元通寶錢』,六典謂之『開通元寶』,經八分,重二銖四參,凡積十錢重一兩,輕重大小最爲折衷,遠近便之。命給事中歐陽詢撰其文,棄書回環可讀。世俗不知,遂以爲開元錢,明皇所鑄也。」
  4. 黃朝英緗素雜記以不知文忠公用撐犁事爲恨」:靖康緗素雜記·撐犁:「後漢·南匈奴傳云:『單于姓虛連題。』註云:『前書·匈奴傳曰:「單于姓攣鞮氏,其國稱之曰『撐黎孤塗單于』,匈奴謂天爲『撐黎』,謂子爲『孤塗』,單于者,廣大之貌也,言其象天單于然也。」』一云「撐犂,天子也,匈奴號撐犂,猶人稱天子也」,與此小異。永叔代王狀元謝及第啓云:『陸機閲史,尚靡識於撐犂;枚臯屬文,徒率成於骫骳。』又沈元用謝啓云:『讀撐犂而靡識,敢謂知書;問祈招而不知,尚慙博學。』然陸機不識撐犂事,竟不知在何書。一云不識撐犂謂皇甫謐,非陸機。」
  5. 「男贄玉帛禽鳥,女贄榛栗棗脩」禮書·巻六十禮書·巻六十一:「左氏曰:『男贄,大者玉帛,小者禽鳥,以章物也。女贄,不過椇榛棗脩,以告䖍也。』」
  6. 「武職有『押衙』」至「謂之『衙門』乎」云云:資暇集·押牙:「武職令有『押衙』之目。衙,宜作『牙』,此職名非押其衙府也,蓋押牙旗者。今又有押節者之類是也。案:兵書云:『牙旗者,將軍之旌。』故必豎牙旗於門。是以史傳咸作『牙門』字。今者『押牙』卽作『押衙』,而『牙門』亦爲『衙門』乎?」
  7. 甘泉宮有槐」至「『玉樹靑蔥』者」云云:三輔黃圖·巻二·漢宮:「甘泉宮,一曰雲陽宮史記:『(秦始皇)二十七年,……作甘泉宮及前殿,築甬道築垣牆如街巷,自咸陽屬之。』關輔記曰:『林光宮,一曰甘泉宮所造,在今池陽縣西,故甘泉山,宮以山爲名。宮周匝十餘里。漢武帝建元中增廣之,周十九里。……去長安三百里,望見長安城,黃帝以來圜丘祭天處。』漢志:『雲陽縣有休屠、金人、徑路神祠三所。』音義云:『匈奴祭天處,本雲陽甘泉山下,奪其地,徙休屠右地。』郊祀志云:『徑路神祠,祭休屠王處。』遁甲開山圖云:『雲陽,先王之墟也。武帝造赤闕於南,以象方色,於甘泉宮更置前殿,始廣造宮室,有芝生甘泉殿邊房中。』漢舊儀云:『芝有九莖,金色、緑葉、朱實,夜有光,乃作芝房之歌』帝又起紫殿,雕文刻鏤黻黻,以玉飾之。成帝永始四年行幸甘泉,郊泰畤,神光降於紫殿。今按甘泉谷北岸有槐樹,今謂『玉樹』,根幹盤峙,三二百年木也。楊震關輔古語云:『耆老相傳,咸以爲此樹卽揚雄甘泉賦所謂『玉樹靑蔥』也。』」
  8. 荊公有黃菊」至「不讀楚辭之過也」云云:西清詩話:「歐陽文忠公嘉祐中見王文公詩:『黃昏風雨暝園林,殘菊飄零滿地金。』笑曰:『百花盡落,獨菊枝上枯耳。』因戲曰:『秋花不比春花落,爲報詩人仔細吟。』文公聞之,怒曰:『是定不知楚辭云「飡秋菊之落英」,歐陽公不學之過也。』文人相輕,信自古如此。」
  9. 放麑,本秦西巴孟孫氏之臣也:韓非子·説林上:「樂羊將而攻中山,其子在中山中山之君烹其子而遺之羹,樂羊坐於幕下而啜之,盡一杯。文侯堵師贊曰:『樂羊以我故而食其子之肉。』答曰:『其子而食之,且誰不食?』樂羊中山文侯賞其功而疑其心。孟孫獵得麑,使秦西巴持之歸,其母隨之而啼,秦西巴弗忍而與之,孟孫歸,至而求麑,答曰:『余弗忍而與其母。』孟孫大怒,逐之,居三月,復召以爲其子傅,其御曰:『曩將罪之,今召以爲子傅何也?』孟孫曰:『夫不忍麑,又且忍吾子乎?』故曰:『巧詐不如拙誠。』樂羊以有功見疑,秦西巴以有罪益信。」
  10. 耳學:語出文子·道德:「故上學以神聽,中學以心聽,下學以耳聽。以耳聽者學在皮膚,以心聽者學在肌肉,以神聽者學在骨髓。故聽之不深,卽知之不明。」後因指僅憑聽聞所得爲「耳學」。
  11. 白田收至十餘斛,水田收數十斛::「孟嘗,字伯周會稽上虞人也。……後策孝廉,舉茂才,拜令。州郡表其能,遷合浦太守。郡不產穀實,而海出珠寶,與交阯比境,常通商販,留糴糧食。先時宰守並多貪穢,詭人採求,不知紀極,珠遂漸徙於交阯郡界。於是行旅不至,人物無資,貧者餓死於道。到官,革易前敝,求民病利。曾未逾歳,去珠復還,百姓皆反其業,商貨流通,稱爲神明。」
  12. 東坡蓋用此:王梅溪注引南史·王茂傳:「時東昏玉兒有國色,武帝將留之,以問曰:『亡者此物,恐貽外議。』帝乃出之。軍主田安啟求爲婦,玉兒泣曰:『昔者見遇時主,今豈下匹非類。死而後已,義不受辱。』及見縊,潔美如生。」查初白注引容齋續筆:「政和初,蔡京氏學,蘄春一士獨杜門注詩,不與人往還。錢伸仲黃岡尉,因考校上舍,往來其鄕,三進謁然後得見。首請借閲其書,士人指案側巨編數十,使隨意抽讀,適得和楊公濟梅花十絶:『月地雲階漫一尊,玉奴終不負東昏。臨春結綺荒荊棘,誰信幽香是返魂。』注云:『玉奴東昏侯潘妃小字。臨春結綺者,陳後主三閣之名也。』伸仲曰:『所引止於此耳?』曰:『然。』伸仲曰:『牛僧孺所作周秦行記記入薄太后廟,見古后妃輩,所謂「月地雲階見洞仙」,東昏玉兒故,身死國除,不擬負他,乃是此篇所用。先生何爲沒而不書?』士人恍然失色,不復一語,顧其子然紙炬悉焚之。」王文誥案:「凡人與物呼以『奴』者,不可悉數。女子皆通稱『奴』與『兒』,玉奴非楊妃名,玉兒非潘妃名,皆加一字稱之。……公乃詠梅,並非詠史,呼玉兒以奴,無不可者。」
  13. 絡秀,本周伯仁之妾:晉書·列女列傳·周顗母李氏傳:「周顗氏,字絡秀汝南人也。少時在室,爲安東將軍,時嘗出獵,遇雨,過止絡秀之家。會其父兄不在,絡秀至,與一婢於內宰豬羊,具數十人之饌,甚精辦而不聞人聲。怪使覘之,獨見一女子甚美,因求爲妾。其父兄不許,絡秀曰:『門戸殄瘁,何惜一女!若連婣貴族,將來庶有大益矣。』父兄許之。遂生。而等旣長,絡秀謂之曰:『我屈節爲汝家作妾,門戸計耳。汝不與我家爲親親者,吾亦何惜餘年!』等從命,由此氏遂得爲方雅之族。中興時,等並列顯位。嘗冬至置酒,絡秀舉觴賜三子曰:『吾本渡,託足無所,不謂爾等並貴,列吾目前,吾復何憂!』」
  14. 貝葉:古印度人用以寫經之樹葉,亦借指佛經。
  15. 鄭餘慶」至「強進而罷」云云:太平廣記·廉儉·鄭餘慶盧氏雜説:「鄭餘慶,淸儉有重德。一日,忽召親朋官數人會食,衆皆驚。朝僚以故相望重,皆淩晨詣之。至日髙,餘慶方出。閒話移時,諸人皆囂然。餘慶呼左右曰:『處分廚家,爛蒸去毛,莫拗折項。』諸人相顧,以爲必蒸鵝鴨之類。逡巡,舁臺盤出,醬醋亦極香新。良久就餐,毎人前下粟米飯一碗,蒸胡蘆一枚。相國餐美,諸人強進而罷。」
  16. 張君房脞説亦以爲忠州」:碧鷄外漫志·茘枝香脞説:「太眞妃好食茘枝,毎歳忠州置急遞上進,五日至都。天寶四年夏,茘枝滋甚,比開籠時,香滿一室。供奉李龜年撰此曲進之,宣賜甚厚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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能改齋漫錄

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屬於公有領域,因為作者逝世已經超過100年,並且於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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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南宋作品在全世界都屬於公有領域,因為作者逝世已經遠遠超過100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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